关中物理

【公元1998年 关中地区】

上部

一

【中国西北地区 秦岭山下】

六月初了，西安其他地区的麦子早已金黄一片。秦岭山脚下的小镇子，也忙着夏收了。在每个农民眼中，太阳把麦子晒干了，就好打了。但太阳也把他们晒得一身汗水，那玩意儿天天挂在天上，东升西落，在不少农民的眼中，太阳如一位天神保佑着丰收，又照耀着大地。

李兴坐在麦垛上，用手挡着眼睛，用余光看着太阳，在他的心中，太阳是那么大，李兴对父母说:“咱刘老师说了，太阳是个什么恒星，咱地球是个行星，你别看太阳现在小，那，那是因为它离咱们远，好多公里哩，太阳有几亿个地球大呢！”李母笑着对李兴说:“行啦，休息会儿，收麦子。”父母显然没有听李兴的话，李兴用常人不易觉察的目光望了望似火的太阳，然后揉揉眼，又去干活儿了。

他把麦子放在布上，拿手舀，往桶、袋里装。金黄的麦子流入袋中，父母则在一边打麦子。父母的汗早已沾湿了衣服，但他们仍然热火朝天地的干着，一只鸟儿在枝头叫着。父亲笑着说:“算黄算割来了，咱屋的麦子收了。今年一亩地打了800斤还行，人家新品种能打几千斤哩！”李兴立马来了兴致，说:“大，咱老师说，把麦子带到太空，就能培育出新品种。瓜上太空，又大又甜！”父亲说:“麦子咋能上太空呢？麦子又不会飞？”李兴用骄傲的口气说:“嘿，你不知道！咱中国有航天飞船，一飞就飞上太空了，可厉害了！咱老师说飞船飞的可快了，比高铁都快咧，嗖！一下子就飞上天了！”父亲用质疑地表情说:“成天你老师，唉，咱娃长大咧，学的也多咧，咱都赶不上了！”李兴赶忙说:“啥呀，大，没，没有”。

晚上，李兴回到家，爬上了自家墙头，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是一张手绘的星体方位图，画得很细，标注着银河系、比邻星、三星系、天狼星……他望着头顶的星空，用手指着说:“西北方向，对，银河系旋臂。然后，北斗七星，中间，北极星。”傍晚的凉风拂过他的脸庞，星河洒在夜空中，星空下的汤山河映着这美丽的星云。月亮是初月，挂在天边，用慈祥的目光看着这青山绿水，和看星空的李兴。李兴用秃头铅笔在纸中标:“银河系。1000亿。，4000千亿颗恒星，分为银心，银盘，有四条旋臂，两条主旋，两条未形成的，太阳系位于猎户臂。，有八行星，是一个小恒星系，主星为太阳。”纸上类似于此的笔记有几十处，分别标在各个星系旁，如仙女星座边标了:“银河系的邻星系，为银河系的20倍大

小，在长时间后与银河系合并。”在比邻星边标了:“距太阳系最近的恒星，4.2光年，半人马座三星系，还有大麦哲伦，小麦哲伦星系……”空中的孤鸟叫了几声，就飞入汤山树林之中。李兴收回了星际标图，望着夜空，用令人难以想象成熟稳重的语气说:“多美啊，我的宇宙！多好啊！我们的天体物理学！”随后，他轻轻爬下来，进入自己的小房子，爬上床，睡熟了，月光与星光洒在他的脸上，格外美丽。

二 【周一 汤山村中学】

李兴照常来到了学校，他的星图仍装在袋子中。他坐在教室第二排，同桌是村里二组的李文秀。李文秀叫了叫他说:“兴歌儿，昨天晚上我看星星，银河星带上了一颗恒星，我从前每天晚上都看它”。李兴放了帆布书包，说:“那恒星是死了，或者昨天天气不好，恒星寿命一般是100亿年，你只看了他这么几天，就有感情了，哈哈！”没有人敢相信这般专业的语言，是两个乡村小孩儿说的。

刘老师是物理学博士，专业是天体物理学。以前在中国人民大学任教，后来转到西安交通大学附属中学教物理。在几年前来到汤山中学支教，同时教物理、语文，刘老师经常在课后为同学们讲天体物理学，孩子们也十分喜欢，刘老师有一句口头禅:物理真美，星星真美。

这天课后，李星跑到刘老师的宿舍，从口袋中取出星图，指着半人马座三星系说:“老师，《三体》上说，这儿，有外星人，三体文明。”刘老师合上教本，放下红笔，用平淡又不失温和的语气说:“宇宙很大，人类目前可观测的宇宙有960亿光年直径，我们像一个点儿，很小，孩子，汤山村这么小，地球这么小，宇宙如此之大，文明总会有的，赶紧回去收麦子吧。”李兴用不服的语气说:“老师，咱大，咱妈让咱天天种地收麦子，咱不说，咋您也让咱种地收麦，咱想研究天体物理学，咱不想当农民！”李兴用更坚定的语气说:“咱一定要有出息！走出汤山！”然后便走出了宿舍，刘老师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话，又顿感欣慰，农村的孩子，有如此求知欲与专业知识，已然十分可贵，他又有这样的志向不可多得啊！

蚂蚱的叫声传遍乡野麦田，打麦归来的人们推着木头车子，在街道上行走。孩子的笑声伴着一阵鸟鸣，传到了李兴的耳中。这副景色图已然让李兴陶醉，而他不忘手中的废品，又走向了收废品的李伯家，李伯用铁杆秤称了一下，说:“娃，三块，看把你累的。”李兴完全没有失落，用欣喜的神色望着李伯，接过三块，又拿出口袋中的一沓毛票数了数，一共18块，他挥手向李伯告别，一路狂奔，来到了汤镇书店。在书店的最里面，他找到了《天体物理学》这本书，来到前台，一张张数着毛票子，18张，给了前台，前台问他:“你能看懂吗？”李兴没有回答，说了声谢谢，飞奔出书店，怀中抱着书。

他跑到汤山河，清凉的河水湿润他的脸庞，他怀中的书已温热。他坐在河边的阴凉处，翻开书阅读起来，第一章:行星。行星的物理学知识牵扯许多，巨大的恒星反而只是简单的化学反应，以地球、太阳为例，地球有多层构造，地壳上的各种知识已然让人眼花，地核中有铁镍、岩浆……太阳则只是两种元素的化学的不断反应，可以燃烧100亿年，是一个小型恒星，与天狼星等无法相比。

夕 阳西下，一抹残阳挂在山头，仿佛一拉就掉入山中了。李兴的脸庞染上了红色，汤山河映着如血的残阳，十分美丽。火烧云，令人遐想不断，美丽的秦岭与红色的天空相伴，更显苍茫与历史的厚重。鸟儿归巢，人儿归家，李兴方才想起时间，忙守起书，奔向位于汤山坡上的家。

母亲端出一盘炸洋芋和稀饭，李兴大口咽了下去，洗了碗，便写作业去了。十点作业写完，李兴收拾好书包，又打开了书，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不觉“月上柳梢头”，月亮又挂在了天边，月光洒在屋顶上，一片银光，你兴将书放在枕头下。又爬上墙头，望向了东北方向的银河系。此时的银河，是一个乳白色的星带，洒在东北方夜空中，那闪闪发光的，有大的恒星，有小的行星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个近10万光年的银河，李兴又拿出了星图，在银河系边上标:“10万光年，古老星系，银心是有几亿颗老的恒星组成，中心有一个黑洞。”不知何时，对面墙头上又出现了一个身影，他睁大眼看，恍惚间，他认出那是李文秀，他向她挥挥手。她也向他挥手，他们共同沐浴在灿烂的银河之下，一同观赏着几百亿年形成的壮观宇宙。宏观的宇宙，微观的地球，在地球上有一个人叫李兴，一个叫李文秀，他们共同在宇宙的注视下，成长，长大……

三

李兴对物理学的兴趣是十分恒定的，从初二到初三，中考备考期间，基本每天都学，但中考将至，中考不考天体物理，所以他不得不放弃一段时间。

他对于自己的分基本有数，中考考场上别犯病，基本上，西安市内的一等梯队没有大问题。

这一年，西北大旱。

李兴从三月到六月，只见下了一场小雨。雨如细丝，当时，他的头发才刚湿，然后又干了，树木，麦子们刚张开了干渴的喉咙，又不得不合上。土地仍旧干旱，麦子们无精打采低着头，十天过去了，麦子没有再长。早包谷也不长了，只有半人高，叶子十分干燥，用手一捏就碎了，干黄的叶子令人怜惜。

六月中旬，打麦，收麦。

李兴进入了麦田，用刀割着干干的小麦穗儿，说是麦穗，基本上没有，只是金黄的麦杆，几乎颗粒无收。

六月下旬，李兴的父亲去西安打工了，再不打工，家中就没钱了。六月，李兴去中考了，阳光洒在考场上，他不由想起了关中的黄土原子与天空中的银河。

大概七月份吧，李兴的通知书下来了，680分多分，西安的名校，他注意到自己的物理仅差一分满分。

他害怕，害怕学费这玩意儿，他为了买一本书攒了一个月的钱，家中也不富裕，父母一再劝他:

父:娃儿，大给你挣，拼了命也得让你上好学校！

李兴:不，大，咱上普通的，学费少。

母:娃呀，听我们的，上好学校。

……

……

李兴走出门，用坚定的语气对父母说:“咱，上钱少的。”

父母四目相对，四桥条眼泪流下，他们微微点头，转过身，用轻微的声音说:“咱，真没用啊！”

那天，李兴又爬上了墙头，望着银河系，说:“物体在下落中会不断加速，但会以匀速落地，银河系中心有黑洞，相对论可以解决二体问题，但三体问题没有解析，三体问题无解，进化法，逼近法无果，人类可以把质子加速至接近光速……”银河星汉，照耀着他，众星闪烁，好像是为了他一个人。

银河星带与北斗七星相辉映，东北方向，一片银光闪闪。干旱的黄土地上反射的银光，令人陶醉。

第二天，李文秀对李兴说:“你昨天，泪流满面”。

李兴说:“我，明白。”

没有人知道，在陕西关中的乡村有这样一个物理梦，他的梦终将化作星辰，归于灿烂银河系中，照耀着关中大地。

下部

四

【公元2056年 中国科学院】

节选自《李兴晚年自传》

《关中物理——我的梦》

1999年，我参加了中考，当时正赶上关中大汗，我父亲便去南方打工了，但时运不济，又到西安工地干活儿。1999年6月下旬，我们收到成绩，我不夸张地说，当时我很平静，因为，因为我认为，我的成绩不突出，也不落后，好的学校学费令人担忧，于是我改上普通高中，父母劝我很久。父母用电话亭的电话劝我，但还是让我去了。

2002年我又参加了高考，当时父亲养猪赚了钱，家中也有钱了，就把老房子重盖了一遍。当时，我填报了西安交通大学理科，果然邮差把通知书送到了我父母手中。当时，全村都在庆祝，我现在的妻子李文秀当时考的分数也很高，但她报了西北工业大学电子技术系的，我的专业还是物理。

按我的父母的意思，我读了博，但专业却选了数学系，我认为我选对了，果然，毕业后，中国科学院聘了我。但我拒绝了，我在交通大学任大学教授，我觉得还是待在陕西好，我放不下这里。我在从教期间主要研究“三体问题”，这就要数学的参与了，但惭愧的是我花了很长时间，也未能求出解析解，我的结论还是:三体问题无解，至少在人类目前的科技状态，我最大成就是微观维度的发现。

李文秀当时在西北大学任教，教电子科技及天体物理学。她认为，仙女星系不会与银河系相撞，而是擦肩而过。她的计算过程令人惊叹，但失败率也极高。她忙了十年才弄出这么个玩意儿，她还提到银河系中的恒星数量应精确为2000亿至4000亿颗，因为她对银盘、银心的恒星分布做了更细计算，她将银河系分为千万个网格，再根据分布率计算。

我 儿子也是物理学家，他遵从我的意思，在西安创立了天体物理学科研中心，叫“关中物理研究中心。”

从2050年开始，我作为中科院科学顾问，继续研究“三体问题”及“微观纬度”。

2056年11月6日

五

李兴顾问走在中科院的走廊中，手握着书本资料，准备参加微观维度研讨会。

一名青年男子走来，用温和的语气说:“李顾问，您好，我叫盛云，是中科院微观维度研究人员。”李兴用慈祥又不失端庄的神色注视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然后他:“你好啊，走开会吧。”盛云避让开来，让李兴先进，李兴用不大灵活的腿脚走入会议室，坐在首排，盛云坐在第二排。李兴的后面，会议室是全封闭的，前方配有模拟屏，下面坐着的都是中国顶尖物理学家和数学家，盛云刚刚谦虚了，实际他的头衔是:中科院天体物理学院士，高于李兴，但他也很清楚，自己在天体微观方面以及三体问题的研究远不及李前辈。李兴从十岁开始研究天体物理学，18岁时研究三体问题绝对的从小学到老。

10点10分，会议开始，一名中科院院士走上讲台，他就是盛云，盛云笑了笑说:“各位，我们对于微观维度的研究未免片面化，微观四维是目前已发现的维度，而微观思四维中是否有生命并非最重要的(生命指智慧体）判断，四维中是否有时间轴才是重中之重。

李兴沉默，一名大学教授说:“对，从目前的处境，证明四维有时间轴，就证明了人们多年前对物理科学维度的认识。”

李兴示意了一下，说:“你说的很对，智慧体在微观中必然存在，至少我这么认为。而时间轴的添加，早已有人提出，我们可以想象，我们每做一次实验，就可能会毁掉一个小世界。但如果单一时间轴存在，那么，该世界可能不会毁灭，因为，依照理论，四维可以发现过去与未来。时间轴像一条通道供四维看到未来，看到未来，它意味着毁灭是不会的，如果时间轴不存在，那么四维智慧将会受到一种莫名的打击，而后灰飞烟灭。这么一说，证明并发现智慧体后，我们才有可能判断时间轴头，对于以上的话，我还是随口一说，玩笑了。”

会议继续进行，在12点结束。

盛云找到李兴，问他:“照您的说法，您只是把一种幼稚的故事加进去，这怎么能叫物理理论？”

李兴用平淡的语气回答道:“这就是常人的思维，我从小在农村长大，养成了我思维的简单性，而惊人的理论，往往来源于平平常常的思想，我把问题简单化了，但我看到的物理世界，也更清晰了。”

李兴走开了，他的背影那么简单，然后他消失在了人群中。

盛云蹲在原地，思索良久。

“物理很美，但美究竟来源于繁还是简？”盛云问自己。

一个声音在他脑中回荡，物理世界更清晰了。

我们繁杂的理论，最终想要证明的，不也是清晰的事实吗？

“关中物理”成为了简洁物理理论的代名词，从根本上讲，这理论思想，思维是从关中的黄土地中长出来的。

六

【公元2069年 关中平原】

86岁的李兴回到了关中，汤山村早已成为了个小小的工业中心，(物理科研）。汤山的星空，已然看不到星星了。

李兴吃力地进入秦岭山腹地，在一座小山山顶的树下，仰望天空，东北方向的银河星带没有变，那乳白色与淡粉色相交的星带，令人惊叹，李兴身处北半球，看不到半人马座三星，他研究了一辈子的星系呀！

群星闪烁，银光挥洒，你兴沐浴在银光之中，闭上了眼。

在梦中，他又回到了那个夏收季节的夜晚，满天的星辰和对面的李文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