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月色都很明澈。
弯月悬在天边，夜空中群星闪耀，晚风吹过，带起一阵微微的凉意。
阿肯跟在云墨身后，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他们在密林中不停歇地已走了三日了，往日在林中还时不时能碰到出来打猎采集的苗人，这几日却是一个人影也不见。
阿肯一度以为自己带错了路，不由得有些心虚，正当他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下午时分他们终于找到了一座苗寨。
可当阿肯和云墨步入苗寨，却发现寨中的人们神情不对。
他们窃窃私语，眼中闪着恐惧又愤怒的光。……
“是外乡人吗？”
“看他的衣服就知道了！是外乡人！”
“怎么会有外乡人来我们寨子？快去通知长老！把他们赶出去！”
“后面那孩子好像是苗人...…”
“你管他做甚?之前的事情你忘了？他跟着外乡人，怎么可能是好人！”
阿肯没武功，只看得见人们对他俩指指点点，听不大清他们的谈话，云墨却是把苗人们的低语声尽数收入耳中。
外乡人.....之前的事？
七....…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待他细想，几个苗人上前拦住了他。
“外乡人不准进入苗寨！”其中一个男人盯着他开了口。
阿肯从云墨身后探出了脑袋：“阿叔，他是我的朋友，我们就来寨里借住一个晚上。”“不行，”那男人寸步不让，看向阿肯：“你也是，为什么和外乡人在一起？”
阿肯一头雾水：“外乡人怎么了？”
“外乡人！他们可是魔鬼！！”有人终于忍不住，高声喊出这句话，声音因为恐惧显得尤其尖利。
云墨微微皱起了眉头，他右手摩挲着弯刀的刀柄，没有说话。
阿肯不开心了：“喂，你别乱说话啊那位阿叔，这个外乡人是我的朋友，是好人。”
“管他是好是坏，外乡人不准进苗寨。”
“喂！你们怎么这么不讲道理啊！”阿肯嚷嚷起来。
“我们不讲道理?！外乡人屠寨的时候也没讲道理啊！你身为苗人，还和外乡人混在一起？！”“屠寨?！”阿肯打了个激灵，一脸不敢置信：“外乡人屠寨？！”
香樟树下又燃起了篝火。
阿肯自觉地坐远了些，剩下归月和云墨二人围坐在篝火边。
云墨本就挂心于芽月的安危，如今见到归月竟也来了南疆，更加确信芽月一定遭遇了不测。
他心下微沉，握紧了泛凉的手，低声问道：“姑姑可否告诉我，芽月究竟如何了？”
归月没有答他这句话，只是带着叹息道：“看来还是我大意，叫公子发现了端倪。”
“姑姑往日寄来的信都很平整，半月前寄来的信却缺了一半，每封信中必定会聊一聊她的近况，那日那封信中也没有。”云墨看着归月，带着往日少有的焦灼：“姑姑做事向来细心妥帖，绝对不会轻易犯下这等错误，我当时便料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始料未及的大事。”
他沉声道：“芽月一定出事了。”
归月看着的篝火，她眼瞳中橙黄色的火焰跃动着，好像带着水光。
还不待人看清，那一点粼粼的光亮便在她眨眼间隐没。
她哑着嗓子道：“方才走近时看清，公子腰间边的，是‘问心’吧？”
云墨没料到她竟也认识这把刀，虽然不知道归月为何顾而言他，现下也只好顺着她的意思答：“是的，姑姑竟认得这把刀？”
“极刀宗带带相传的宝刀————弯刀问心，天底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归月转头，看着云墨腰间的弯刀：“白老的昭极十二刀当年可是名动天下，自他去世后，我以为问心再难有出世之日了……”
“如今公子再次拿起问心，白老泉下有知，想必会开心吧。”归月抬起头，眼中终于漾出了一点带着欣慰的笑意。
云墨苦笑摇头：“可惜我只有幼时同母亲在一处时才学得了那么几分刀法，之后那些年，我一直跟着父亲练功。如今好不容易得空捡起来，昭极十二刀的刀法也只学会了不到三分之一。”
归月开口道：“世间武功无数，先不论正与邪，善与恶，万般功法皆有自己的特色与法门，极少有人能做到样样都精通的。公子原先在魔功上便是佼佼者，如今转练刀法，因为一时的屏障而修习缓慢是必然的，如果能掌握其中诀窍，练成昭极十二刀指日可待。”
云墨道：“姑姑谬赞了，我外祖父穷极一生，十二刀的刀法也只练至了第十一刀，我天赋不算高，起步又晚，练成十二刀实在是奢望。”
归月见他如此妄自菲薄，倒也不继续劝，只念道：“冥昭曹暗，谁能极之...…”
言罢她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刀明明叫问心，刀法却取了个昭极的名字。”
云墨长眉一挑道：“屈大夫都说昼夜混沌难以看透，更何况我这俗人。”
归月摇头叹道：“公子想错了，阴阳混沌皆由心生，若要看透，该问心才是。”
云墨一怔，不知怎的，竟突然忆起当年，他
第一次见到问心时的场景。
“娘亲，这把刀叫什么？”小孩手指着匣中如夜般暗沉的弯刀，好奇地询问着。
美丽的妇人手细细摩挲着刀身，嘴角温柔的笑染着清愁：“它叫问心。”
小孩看着静躺在匣中的弯刀，眼中闪着期冀的光：“我以后能使用它吗？”
“当然可以，小云，当你明白你的心之所向，便是你真正能使用它的时候。”
记忆到此为止，昔日母亲所言却如钟鸣般嗡嗡地响在耳边，云墨被震地心口发麻，如醍醐灌顶般醒悟。
冥昭普閣，问心可极。
原来如此。
此刻归月的脸仿佛和十多年前白梨夫人的脸重合，叫云墨有些恍惚。
问心.….么。
他敛目缓了缓，往日模糊的念头渐渐明晰，那些点滴一同涌入心间，奔腾成巨大的洪流，他自洪流中溯游而下，心甘情愿在期间沉浮。他终于睁眼，郑重地再次问归月道：“姑姑，请告诉我芽月究竟如何了。”
归月再叹了口气，终于不再隐瞒，将事情始末一一道来。
第二日清晨，晴朗了好几日的天空竟是下起了蒙蒙细雨，南疆的草木融进雨中，更添一抹浓重的绿。
归月与云墨打算就此别过。
归月要去寻琪月等五侠，有灵鸽带路，不日应该就能同他们会和。
云墨则同七侠关系复杂，他打算避开其他人，独自寻找月宫。
云墨想着昨晚归月说的话，按着胸口的香囊定了定神。
芽月失踪必定同水月教有关。
只要找到月宫……
男人想起去年冬日，少女站在床边笑盈盈地望着他说：“每年春日玉蟾宫的桃花就会开，看起来很是漂亮，若是少主想来看看，芽月便在玉蟾宫静待少主光临。”
他心下钝痛，一双眼晦暗而沉黑，无论生或死……
他要找到她，再叫敢伤她害她之人一一付出代价。
他抬步打算走，忽然听到身后归月叫他。
“公子。”
隔着蒙蒙细雨，两人的表情模糊而不真切。
“公子……其实不必如此，隐居在蜀中……”
归月看着他，话语中带着劝慰。
他却勾唇笑了笑，打断了归月未完的话：“我以为姑姑应当知晓。”
归月一怔，只听他说道：“世间总有一字，让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他说完，拱手行了一礼便走了，阿肯也有样学样地对着归月行了一礼，踢踢踏踏地跟在他身后。
归月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男人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
许久，朦胧的雨里传来了她的叹息。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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