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黄昏时其三

　　一个早晨，海滩边。

　　这时的太阳还未完全升起，金色的色彩隐没在厚厚的云彩后，整个海滩都被一片朦胧的灰色笼罩。一个身披黑纱的女人站在海滩上，任凭白色的浪花舔舐她的脚趾。

　　女人抬头看天，确认太阳不会在未来十几分钟内升起后才脱下身上的黑纱。玛丽的脸从黑纱中露出，她今天穿着一条蓝色的长裙，裙身的颜色和海平面最美丽的蔚蓝色相媲美。

　　她一步步走进大海，手上拿着一枚海螺。这枚海螺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是它最特殊的地方就是通讯，和海底的人鱼通讯。每个人鱼都会特制海螺，你若吹响一个它们的制作的海螺，那么声音的接收者只有那个特制这枚海螺的人鱼。

　　玛丽潜入海中，慢慢吹响这枚海螺，然后慢慢深入海底。在移动的过程中，她时不时吹响海螺，以此更新自己的定位。过了大概半个小时，她终于听到了这枚海螺的特制者的声音。

　　“玛丽，是你吗？”这是一个听上去是少女的声音，声音的主人悄咪咪地游到玛丽身后，用手捂住玛丽的眼睛。

　　玛丽身体微微一颤，然后她强整微笑，就像她生前那样。“是啊，是我。你可以放手了吗，格蕾丝。”玛丽微动嘴唇。

　　她没办法在水里说话，虽然吸血鬼不需要呼吸，但是这并不代表着她可以像鱼一样自由。人鱼自识无趣地松开遮住玛丽双眼的手，开始对着玛丽吹气，一个气泡从她的嘴里冒出，然后越变越大，最后罩在玛丽的头上，玛丽终于可以说话了。

　　人鱼狡黠地笑笑，围着她转了一圈，似乎是想表达她内心的欢悦。一缕阳光透过海水照耀在她的尾巴上，透明的鳞片闪耀着，仿佛她就是海洋的中心，海洋的精灵。

　　玛丽看着她美丽的身躯，原本积压在她内心的痛苦似乎消散了，她挥动手臂想要抓住人鱼。但是在水里玛丽并不像在陆地上那样灵活，人鱼敏捷地躲开，然后微笑着看她。

　　“格蕾丝，是什么让你这么高兴，上一次看到这样的你还是在十年前。”玛丽放弃了抓住人鱼的努力，问道。

　　人鱼将双手背在身后，银白色的长发在她的脑后漂浮，玛丽看得有些呆了。

　　“我昨天刚进行了上任仪式，玛丽你知道这意味这什么。”格蕾丝快乐地转了个圈，她看起来很兴奋。

　　玛丽没有说话，她知道，眼前的格蕾丝接受上任仪式后会给她带来什么。格蕾丝会获得预言能力，这是每一任人鱼女王的力量。如果格蕾丝通过预言能力察觉到事情的真相，那么玛丽几乎不可能完成这项任务。

　　尽管很担心，但是玛丽还是高兴地祝福了格蕾丝，并且还抱怨这样的话自己就不能经常看望格蕾丝了。

　　格蕾丝似乎很不满意，她嘟着嘴，然后环顾四周确保没有人在这附近，最后确认没人后她游到玛丽旁边，在她的耳边轻声说:

　　“我可是偷偷溜出来的，就算我正式上任后很忙，但是只要你吹响我给你的海螺，我回来的。”

　　绝望淹没了玛丽，她觉得包裹着她的不再是海水，而是深深的绝望，人鱼在她的身边游动，这就像一根绳索，捆住了她。玛丽心中的恶魔开始说话了。

　　你应该动手，你知道这么做会让她陷入痛苦中，你知道约瑟夫为了成功会用出什么手段。

　　那么我就应该夺走她的自由吗？玛丽在心中怒吼着，企图战胜那个恶魔，但她失败了，所谓的保护欲战胜了她的理智。

　　“格蕾丝。”玛丽突然轻声说，如果仔细听，甚至还能听到她声音中的颤抖，“你想去陆地上看看吗？我记得你成年了。”

　　格蕾丝眨眨眼睛，停下她游动的身躯，抬头看向海面，此时阳光开始消失，她们所在的地方正逐渐没入黑暗。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格蕾丝问，“我想看看陆地的阳光，我不想看到那仅有的那一缕。”

　　玛丽浑身颤抖着，她终于听到了这个回答，这个回答就像一把利剑，刺穿了她的心脏。

　　“现在估计是下午吧，如果我们够快的话，还能看到晚霞呢。”

　　格蕾丝的双眸似乎被透过海面的阳光填满，玛丽从她的眼里看到了激动，“晚霞，我听说过，妈妈说那是陆地上最美的景色。”

　　此时玛丽不知道的是，此后的每一天，她都会无比怀念那时格蕾丝的双眼，那双拥有阳光的眼睛。

　　“那么我们走吧。”玛丽伸出手，只不过那只手正在颤抖，“要是晚了，只能看到星星了。”

　　“星星也不错呀。”格蕾丝激动地抓住玛丽的手，她的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因此她没有发现玛丽的手也同样在颤抖。

　　格蕾丝猛地一甩尾巴，玛丽感觉到海水都扑打在她身上，令她有些难受，但是现在更难受的，是她的心。

　　我真的要这么做吗？玛丽绝望地想，到时候她醒来后会怎么样呢？她是纯结的，不像你，充满了污垢，而你却要强加给她那份不堪入目的污垢。

　　可是，约瑟夫呢？当他发现你失败后，他会怎么做，他觊觎人鱼之心多久了，想想那些人鱼俘虏的惨状吧。一想到那些人鱼干枯的浑身是伤的身躯，玛丽就开始颤抖。

　　不，我不能让她受到那个魔鬼的伤害，哪怕夺走了她最珍贵的东西，将她锁在自己身边，这样她依旧能保持她的纯洁，如果不行，还可以求助梅斯默小姐。

　　玛丽这样想着，丝毫没有发现自己的心理逐渐走向某种病态。

　　半个小时后，在玛丽心里，就像过去了半个世纪。玛丽走上岸，发现格蕾丝并没有跟着自己上来，而是半躺在海水里。

　　格蕾丝原本白皙的脸瞬间变红了，“那个，玛丽，你有衣服吗？”

　　玛丽记得在下海前她把自己的披风放在岸边，她找到了这件披风，把它递给格蕾丝。

　　“谢谢。”格蕾丝小声地说，然后抖抖自己的鱼尾，玛丽发现鱼尾上的鳞片开始脱落，鱼鳍也开始慢慢消失，过了几分钟，那条鱼尾变成了腿。

　　格蕾丝将披风遮住自己赤裸的身躯，就像一条露肩包臀裙一样，湿漉漉的银发披散在她脑后，衬托着她白皙的皮肤。

　　格蕾丝抬起头望向天空，天空早已被一种令人陶醉的紫红色渲染，还透着一点金色，格蕾丝从未见过这种颜色，在她的世界里，只有被黑暗笼罩的海底。

　　“很漂亮，是吗？”玛丽轻声说，她站在格蕾丝旁边。

　　格蕾丝没有说话，她正陶醉在这片晚霞中。

　　玛丽端详着站在她旁边的少女，头发上的水一点点滴落在她那白皙的肩上，是那么的动人。

　　这一刻，玛丽做出了决定。

　　“格蕾丝。”

　　“嗯，怎么了？”格蕾丝转过头，发现玛丽正盯着自己。

　　“如果我做错了什么，对不起。”

　　“你……”格蕾丝还没说完，她的双眼突然瞪大，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她低下头，看着自己被玛丽用手刺穿的胸膛。

　　“你……为什么……”格蕾丝嘴角渗血，一颗泪珠从她的眼角滑落。

　　“对不起……”玛丽没有落泪，不是她不想，而是吸血鬼没有眼泪。

　　这句话是格蕾丝作为人鱼，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玛丽看着手里被鲜血浸透的蓝色晶体，咬紧嘴唇，把晶体扔到一旁，将格蕾丝的尸体靠在自己怀里。

　　格蕾丝双眼瞪大，早已失去她生前拥有的光彩，胸膛的伤口一直涌出血液。

　　玛丽用指甲划破手臂上的肌肤，然后把手臂放到格蕾丝嘴边，手臂上的血液一点点滴落进格蕾丝的嘴。

　　请原谅我，格蕾丝，夺走了你的自由。

　　玛丽痛苦地闭上双眼，在格蕾丝真正死在自己面前时，之前所设想的处理方法是那么的苍白无力，到最后，承受痛苦的依旧是她自己。

　　“你做的很好，子爵夫人。”一群蝙蝠飞到玛丽身旁不远处，最后汇聚成人形。

　　玛丽眼中的痛苦顿时变成冰冷，她淡淡地说:“从今后的每一天，我不会再听从你任何的调遣。”

　　伯爵捡起沙滩上的蓝色晶体，放在手里观赏着，“这没问题，子爵夫人，如果有需要，您可以去找梅斯默小姐。”

　　玛丽的声音骤然变冷，“我不需要。”

　　伯爵嘴角微微上扬，淡淡地说:“我遵从您的任何意愿。”

　　玛丽没有再说话，她的身体变成了一只只蝙蝠，带着格蕾丝离开了。

　　伯爵站在沙滩上把玩着手里的蓝色晶体，“人鱼之心，呵，现在又少了一个盟友了。”伯爵看了一眼面前广阔的海洋，也变作蝙蝠离开了。

　　海洋深处

　　“女王陛下呢？”一个面容苍老的人鱼在大殿内怒吼。

　　大殿通体呈银蓝色，只有额外几个装饰是金色的，这就显得原本奢华的大殿变得有些单调。

　　“她，她逃走了，大人。”一个女性人鱼在王座下颤颤巍巍地说。

　　王座上，那个正在发怒的人鱼，正是人鱼王国的上一任女王。按照人鱼族的传统，在举行上任仪式之后，人鱼族上一任女王还要多执政一个月，目的是有效防止突然更换权力中心所导致的混乱。

　　“逃走了？你知道这件事对我们王国的影响力有多大吗？”人鱼族上一任女王右手紧握着三叉戟，仿佛下一秒锋利的刀刃就要刺穿那条人鱼。

　　那条人鱼几乎快哭了，“我们真的不清楚，大人，女王陛下当时把我们全支走了，还……还用王族的天赋能力把守卫打晕……”

　　人鱼族上一任女王握着三叉戟的手关节一点点变白，最后她说道:“你走吧。”

　　“是。”

　　人鱼族上一任女王转过身，看向伫立在大殿深处的石柱，看着它一点点变暗。变暗就意味着，人鱼王国的传承者死亡，人鱼之心被他人夺走。

　　“女王陛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人鱼族上一任女王痛苦地闭上双眼，“你知不知道，陆地的黑暗会随时吞噬了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