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漆黑一片,偶尔几点绿火幽幽飘过。
这壁厢,仿佛白杨村里人呜咽;那壁厢,怕是青枫林下鬼吟哦!
林黛玉在这黑暗中不知漂浮了多久,它感觉脑袋沉重身体漂浮昏昏沉沉浑浑噩噩,不知这黑暗何时是尽头!
轰隆隆的水声从前方传来,寒气扑面,激得林黛玉精神一震。
它勉强瞪了那似睁非睁的眼:“这是何处?”
“那便是黄泉渡口了。咳咳…”一个喑哑的声音幽幽响起。林黛玉斜了似睁非睁的眼向声音来源观瞧,但见黢黑的角落里坐着一个野鬼,面前烧着一堆绿幽幽的鬼火,它蓬头垢面,佝偻着身躯,不时发抖和咳嗽。
“原来我真的已经死了…”林黛玉收回视线,习惯性地双手绞帕,手中却没有旧日的手帕,它握紧拳头,忽又想起来什么,一阵抖肠搜肺、炽胃扇肝,不禁痛声大嗽,一时面红发乱、目肿筋浮!
它颤巍巍直着脖子抬头叫道:“宝玉!宝玉!贾宝玉!你弃得我好惨!”
“走走走,别停下!磨磨蹭蹭的!”
“前面就是忘川啦!该喝孟婆汤啦!走起来!”
——原来鬼差驱赶着一群鬼魂正在入关,林黛玉正在这行伍之中。
“不,我不去,我不喝,我不忘!”林黛玉挣扎起来,又哭又叫。
“去不去岂由你说了算?再不走老大耳刮子抽你呢!走走走!”鬼卒一抖手中的幽冥铁链,呛啷啷作响。
“你们这些浑爷们!臭男人!可知我是何人,也敢作践?”
“管你是谁,既然到了底下,就得按底下规矩办事!”
“我乃堂堂荣国公的外孙女!”林黛玉不可置信地喊——生前,它靠着这个名头得了多少好处和荣耀,挤压得三春无颜色,独自占尽好风光。
“哈哈哈哈别说是个外孙女了,就是个亲孙女又如何?”一个鬼卒放声大笑。
另一个鬼卒也笑道:“你就是人间皇帝的私生女,到这也不能由你作兴!赶紧走吧!”
林黛玉亮出自己的尊贵身份,鬼卒们不为所动,却惊动了路边的那个野鬼。
它听见林黛玉的身份后,不禁缓缓站直了原来佝偻的身子,慢慢朝林黛玉凑近,鬼火明灭之下只见它脚下如绵,眼中似醋,下溺连精,嗽中带血,病歪歪的可怜模样倒和林黛玉有几分相似。
不待他走近,鬼卒已察觉,一铁链把它打开,叱道:“又是你这死鬼!这都多少时日了!我问你,你身上的屎尿洗干净没有?洗干净了今儿一并入关!”
“回大爷的话,还没洗好呢,我这头发上还有,您老听我讲明缘故:都只因那孟婆不允许我靠近那忘川,我只好用望乡土干搓,还不曾清洗…”
“罢了!今儿大爷就替你讨个情,跟孟婆要一桶水把你料理干净,这今日拖明日明日拖后日的,多咱是个头儿!”一个鬼卒说着向桥头讨要水去了。
留下看守的鬼卒看着这野鬼道:“前一阵子也不该我当班儿,来回这么多遭儿我也忙得没顾上问你,你敢自是掉茅坑淹死的?”
野鬼听了问话目眦尽裂,哀嚎道:“不!我是被人害死的!”
“怎么害你?”
“寒冬腊月,兜头一盆屎尿,我自此大病不起而亡!”
“什么人用这么毒的手段?”
“就是现居荣国府的王熙凤!我的好嫂子!”
“凤辣子?”林黛玉本来并不是很在意他们的对话,听见王熙凤的名字不禁注了意,仔细朝那男鬼看了看,却是不认识。
“哦,原来你也和荣国府有关联啊。这个说是荣国府的外孙女,这下好办了,待会你们就一起结伴上望乡台吧,这是你们最后看阳间的机会了,过了这一村就没这个店喽。”
林黛玉暗自想,我故乡原是维扬地界,可我在外祖家生活多年,也算京师人了,他如今既以我为荣国府人,我倒也不必澄清,也免得他得知我生前乃是亡故七品小官之女而相轻。
这时打水的鬼卒拎着水桶来了,简单冲洗了男鬼,将屎尿残留冲尽。留守鬼卒和打水鬼卒说明了林黛玉和男鬼的情况,一商量,便将他两个锁在一起,组成一队,结伴而行。
队伍踢踢踏踏继续前进,只见桥头有座高台,上书三个大字:望乡台。
台下桥边,孟婆正在熬汤。
“先望乡、后喝汤!排好队,一个一个来!”鬼差吆喝着。
一时熙熙攘攘人仰马翻。鬼魂们纷纷登上望乡台回望前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