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耿韶还是没能参加考试。

　　当天中午，易阳打电话安慰他：“有什么大不了，等你病好了，提高成绩只是时间问题！”

　　过了一会，易阳又说：“而且这次是全省联考，梨河一中实力有多强你不是不知道，你不参加，还少挨顿批。”

　　耿韶听说，梨河一中有个志宇班，随便拉出一个同学都能考全省前百。

　　彭老一直幻想他带的班能够超越梨河的志宇班，但事实是，对手太过强大，理想太过遥远。

　　所以每次联考之后，高一1班的同学都要狠狠挨顿骂。

　　梨河县。

　　天空一望无际，漫漫梨香，沁人心脾。

　　沁心园，是梨河县的豪华别墅区。

　　静谧的后花园，宁老爷坐在轮椅上，修剪着盛开的米兰花。

　　“老爷，小少爷回来了。”保姆说完，自觉离开。

　　宁老爷拿着剪定铗的手满是皱纹，手掌宽大，青筋暴突，掌中的纹路清晰，在岁月洗礼之下，更显老成。

　　“知道了！”沙哑的一声回应。

　　华烁考完试，回家，放下书包主动去见宁老爷：“外公。”

　　“回来了。”宁老爷抬头，伴着骄阳，看着站在他身边一米九的外孙，“考得怎么样？”

　　“题没有难度。”华烁站着，看着外公鬓角银白的头发，和满脸的汗水：“天热了，我推您回去。”

　　“好。”老人长长呼出一口气，把工具交给园艺工人，“回去。”

　　和外孙回家的路上，宁老爷将拐杖放在轮椅的空隙，看着路两旁长出的梨，长叹：“黎花终是落了。”

　　就像十年前，他女儿宁莫英年早逝。

　　宁莫知书达礼，通古晓今，从小到大成绩优异，是所有人眼中的大家闺秀。

　　大学毕业后，她喜欢上一个青江人，公然违抗家里指派的婚约。

　　女儿生性孤傲，还带着一股执拗劲，她义无反顾，无论宁老爷怎样阻拦。

　　宁老爷见过女婿，普普通通，憨厚老实，深情专一。

　　可是很多事情，不是憨厚老实，不是深情专一就能解决的。

　　结婚八年后，宁莫重病在床，宁老爷拼尽一切，没能挽回女儿的生命。

　　他把所有的怨恨撒在女婿的身上。

　　他把外孙华烁接回梨河县亲自扶养，不允许女婿和外孙见面，连打电话都不能。

　　华烁来时七岁，他和宁莫一样不爱说话，从小到大成绩优异，小学时和初中都坚持全级第一，中考考进了梨河一中志宇班，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

　 可是不一样的是，华烁骨子里透露出的深情。

　　十年过去了，他坚持要回青江，回到他父母生活的地方，回到他童年的家。

　　刚接回华烁的时候，宁老爷以为，小孩子的眷恋总不会太久的，他慢慢会接受这个新家。

　　可是华烁不一样。

　　宁老爷逼他学琴，逼他上补习班，逼他暑假出国学英语，逼他练习体育，他毫无怨言，完成得无可挑剔。

　　可是他从未停下，离开的脚步。

　　耄耋之年，宁老爷越看外孙，越觉得女儿就在身边。

　　宁老爷还有个继子，野心勃勃，盘算着宁家的家产。

　　他多么希望，外孙能陪在他身边，陪他走完这最后几年。

　　“真的，要回去吗？”老人眼角有点湿润，抬头看向路边的梨树，双手微微颤抖着。

　　“嗯。”外孙简单地应了一声，“有时间，我会回来看您的。”

　　宁老爷摸着花白的胡须，呼出一口气，像是做出了极大的决心一般：“好……”

　　“我会派小陈照顾你的生活起居，那边遇到什么事情，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华烁一边推着轮椅往前走，一边答应：“我会的，公司有事的话，您可以跟我说，我能解决。”

　　外公对他很严厉，梨河县无人不知，但是一年前外公下楼梯摔了，自此以后再也不能提着拐杖打他。

　　“去了那边，办一个当地的手机号，把微信号什么的都换了。”宁老爷叮嘱。

　　“好。”对于外公严苛的要求，华烁已然习惯，语气平静。

　　“过完暑假再去，好吗？”轮椅缓缓移动，宁老爷用几乎是央求的语气对华烁说道，十年了，这还是第一次，老爷子这样低三下四地同华烁说话。

　　“嗯，”华烁点点头，“我也想帮您负担一点公司的事务。”

　　“记住，无论在这里还是在青江，都不要耽误学习。”

　　“知道了，外公。”

　　梨河县是青江县的临县，两者距离四十公里。

　　离开前的晚上，程谦和苏泊拉着华烁，非要请他吃饭。

　　“听说你又要换微信，我的微信号还记得吧，随时加！”程谦长得一表人才，然而一点不风度翩翩，如此“盛大”的聚会，他脚踩拖鞋，穿着衬衣短裤，下了苏泊的私家车，嘴里叼着半根烟，大老远就冲华烁嚷嚷，满脸的不可一世。

　　程谦，家乡是青江县，正在梨河读研。

　　苏泊，梨河本地人，住在沁心园，富豪级人物，程谦大学同学，当地兴趣班武术老师。

　　苏泊下车，看了程谦一眼，回头对华烁说：“在那边有事随时打电话，我们一直在。”

　　“对对对！”程谦满身烟味，脑袋凑过来，“本硕士呢，时间非常充裕，欢迎苏二咨询！”

　　年轻人吃饭，怎么能少了啤酒，程谦名为程谦，本人却是一点都不谦虚，一下子要了半箱啤酒。

　　三个人喝半箱啤酒本问题不太大，关键在于，苏泊和华烁两人，滴酒不沾。

　　“要这么多，你泡澡呢？”看到程谦牛逼哄哄地摆了半个桌子的酒瓶，苏泊忍不住吐槽。

　　“你懂什么？”程谦一脸兴奋，脚上踩着拖鞋，踏得很有节奏，“喝酒呢，要的就是这个气势！”

　　华烁正在往火锅里添菜，听了这话，嘴角一弯。

　　“我不管什么气势不气势，酒，最多喝两瓶。”苏泊斜眼看他。

　　听听这鬼话。

　　程谦当即就不干了，挥动着酒杯，气呼呼地反驳：“两瓶？两瓶还不够我解渴的呢！”

　　“一瓶。”苏泊斩钉截铁，说减就减。

　　“行行行，一瓶就一瓶。”说着，程谦可怜兮兮地望向华烁，“苏二，你哥欺负我，你管不管？”

　　苏泊和华烁在一个小区，都属于闷骚型，于是程谦给这一大一小两座冰山起了两个外号，苏泊叫“苏大”，华烁叫“苏二”。

　　两人也不计较，任程谦“苏大”“苏二”地乱喊。

　　火锅店外，灯火辉煌，不远处的广场里，网红歌手弹着吉他，一字一句地唱。

　　“在漫天风沙里，望着你远去，我竟悲伤得不能自己，多盼望送君千里，直到山穷水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