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空在一边尽可能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不想被卷入二人的纷争之中，却不想凯亚一面说着，一面宛如哥俩好一样伸手搭在空的肩上。

“如果老师能帮忙再好不过了，我也是无奈才来找空学长的。”元沧海依旧笑着，但疏离之下是掩藏不住的怒火，冷淡的眸子带着杀意锁定在凯亚笑盈盈的脸上。

此时空的注意力完全放在肩膀上的那只手上，对凯亚如此亲近的动作感到不适，全然没有注意到元沧海的目光，但凯亚不同，他昂首眯眼，心下了然。

凯亚其实挺后悔将元沧海交给空的，新官上任需要处理的事务和运动会的工作实在多，即使是他也忙于应付，那段日子只有空有时间，否则不会冒险让空负责元沧海。

两人之间浓浓的火药味让周围的顾客避而远之，处于风暴中心的空已然死目，他想拍开凯亚的手，却顾及周遭人的目光没有那么做，耳边两人絮絮叨叨的争辩声让他的脑袋嗡嗡直疼，抑制不住的反胃袭来，仿佛是胃酸上涌，在嗓子眼被堵住，火辣辣地刺痛。

荧的电话解救空于火海，他如释重负地从凯亚的手中逃离，声明都来不及说，晃了晃响铃的手机就往外钻，新鲜的空气、明媚的阳光和妹妹熟悉的声音让空的情况得以缓解。

“哥，你在哪啊？！”

电话那头声音嘈杂，荧焦急的声音被淹没在助威呐喊声中，闻言空好不容易舒展的眉又微微皱起：“怎么了？”

“有个不太好的消息。”荧的语速很快，说完停顿了几秒，“我看到了枫原万叶。”

？

空觉得自己的头顶悬满了问号，他一时语塞，沉默半晌，电话那边着急地喊着他的名字，许久他叹道：“我知道了。”

“哥……你在哪？”荧的声音在这一瞬间染上了疲惫，她小心翼翼地试探。

“我在咖啡店，你不用过来了，我来找你。”空安抚道，他故作轻松的语气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反倒让荧愈发担心。

枫原万叶，那位南十字船队的浪人武士，无论是前还是后，都能完美地把控和空的距离，他温柔依旧，殊不知这份温柔礼貌是一把锋利的刀剑。

海中月因水纹折断，月辉洒落，高悬于空的明月记得坐在船头对诗畅聊的两位年轻人，只可惜今非昔比，那里已然无人，唯有明月与银辉记得一切。

枫原万叶记得改变前最后一次和空离别时的场景。旅行者双手合十放在身前，语气焦急地恳求友人能替他照顾身边的孩子一段时间。空接了个要紧的委托，无奈委托危险，想是无暇顾及修缘，临出发前他找到了船只恰好停泊在岸的枫原万叶，希望他能帮忙照顾修缘与派蒙。

面对空的请求，枫原万叶自然不会拒绝，他欣然同意，同空约定好他回来后一起观赏仅在此季节盛开的花。一朵朵簇拥而成的花海，美丽壮观，枫原万叶没来到这前就听船上的弟兄提起，又听闻旅行者现在此地，便心生此意。

后来，枫原万叶忘记了约定，他与修缘去了花海，和煦的微风里是温柔与惬意，它吹过，白中泛黄的花瓣扬向天空，一片一片团聚形成特殊的美景。

很美，可枫原万叶总觉得差了些什么，他环顾四周，却找不到怪异的源头，恰恰风停，没了依托的花瓣转转悠悠落下，他抬起手，接过一片，巧如轻羽的花瓣唤起了他被藏起来的记忆，即便很短，一瞬而过的画面却也让他发现所期望一同前来的人不是修缘。

但不是修缘能是谁？

枫原万叶想不起来，风不能拂去他的疑虑不安，心中的空缺无法被补填，他找不到源头，理不清线索，杂乱无章的记忆像是一团混乱的毛线球。

后来空回来了，他身上的伤没有完全痊愈，带着绷带，白色的纱布上透着薄薄的粉红。派蒙见了他立马扑了过来，她抱着空，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一样，撇着嘴说什么也不愿意松手，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空无奈，他抱着派蒙任由小向导在自己的怀中撒娇，然后抬头向枫原万叶答谢。

那个时候枫原万叶态度依旧温和，只是带了几分疏远，可偏偏又在看向修缘时温柔极了，轻声说：“下次见。”

闻言修缘没有说话，反倒是拽着空的披风角往他背后缩了缩。

空夹在中间略显尴尬，他能明显感觉到枫原万叶的目光透过自己看向修缘，那般陌生是自己未曾感受过的，就连他在孤云阁与枫原万叶初见时，枫原万叶都未曾用这样的态度对他，温润却又陌生，亲切却又疏离。

旅行者赔笑站在修缘身前打着圆场，被枫原万叶奇怪的态度反复煎熬，在最后，直到枫原万叶转身离开，完完全全消失在空的视野里，他都没有对原本的约定提到半字。

空站在那，冰冷萧瑟的风从远处吹来，吹动了他的衣襟发梢，身周人的声音倏然远去，飘飘乎间似乎只剩下他一个人。

派蒙无言地站在空的身后，她满目着急，却又无能为力，只觉得曾经的旅伴在这一刻变得脆弱，仿佛是一个易碎的工艺品，眼中的星光不知何时落下，无神地望着远方。

再后来空离开这里前只身去了那片花海，只可惜佳人迟来，万花早败。

此时阳光直射在身上，枫原万叶眯了眯眼，远眺着热闹非凡的操场，年轻人的呐喊声都顺着风传了过来，给风染上了朝气蓬勃。

他勾唇笑着，悠悠转身，准备趁着这个机会领略一下大学的风土人情。

形形色色人擦肩而过，或急躁，或轻缓，枫原万叶走过教学楼，驻步停留在广场的喷泉前，他凝神看着，熟悉的风让他一怔，他回过神，向着那方看去，黄发的女孩虚虚倚在售货机旁。

枫原万叶离得不近，却仍能看清女孩脸上不安焦急的神情，她时不时回望操场，抬起手机又放下，或是张嘴向身边的人说几句话，然后又紧紧抿着唇看着手机。

荧注意到了目光，她随之看去，隔着喷流的清泉看到了枫原万叶，对方笑着，模糊的水帘为他添上一抹神秘的美，这像是影视剧里男女主久别重复的一幕，只可惜枫原万叶不是男主角，荧也不是女主角，他们的关系只是荧单方面的敌视与仇恨。

“好啦！荧，谢谢你陪我过来！”

好友的声音让荧得以回神，她有些急促狼狈，换上了笑容，在好友挽上手臂后转身离开。

她的背影坚决，挺直着腰，绝不让自己一身傲气蒙羞，枫原万叶看着，思绪已经飘回了他与空关系彻底决裂的那个晚上。

在雷鸣暴雨之中，空的背影也是如此。

的确是兄妹，骨子里的傲气是绝对不会因为任何变故消减。枫原万叶想着，踱步到售货机前，他的手指在汽水上停留，最后还是买了一瓶苦清茶。

他曾在之后的无数个夜晚，斟上一杯苦清茶，一杯放在对位，一杯入了肚。

祭明月，祭过往，枫原万叶抬杯对天，将茶水一饮而尽，苦涩滑过舌苔，连一丝回甜都没有，从头到尾都是苦。

枫原万叶坐在广场的长椅上，拂过的风在眼前似乎都凝聚成了空的模样，他苦笑一声，望着瓶口，自言自语道：“我该怎么办……”

看见枫原万叶后荧苦恼不已，友人的话也是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忽地友人停住脚步，荧没注意，被挽着的手带来的惯性一扯，然后疑惑地看去。

“荧，你是不是不舒服？”同行的女孩担心急了，她将水踹进包里，忙伸手去探荧额头的温度。

和空一样，荧也不习惯有人触碰自己，两人都是旅行后带来的后遗症。

见状荧下意识后撤，才退两步就撞进一个温暖的怀里，她一愣，还没扭头，熟悉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

“麻烦你了，我带荧去休息一会。”

与荧认识的人都知道两人的关系，友人见来者是空，笑着摆摆手，同荧随便打趣几句后就小跑离开。

“不舒服吗？”

空温润如常的嗓音让荧呆愣在原地，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就像是灵魂从躯体中拉出，渐渐远去，在高处看着自己的身体，大脑一片空白嗡鸣，周围只剩下空的声音。

“荧？”

空又一次柔声唤道，他不放心，想要抬手去试荧的体温，不过才抬起手，荧就上前一步，双手插进空的腋下环抱住他。

事情早就脱离了原本的轨道，荧一直知道，好不容易拼凑的剧本又被他们撕破，不受控制的事情让荧感到了恐慌，她不喜欢这种不安全感。

她很害怕他们又一次将空从自己身边夺走。

荧说了很多，想了很多，可是再多的话、再多的想法都顶不上兄长温暖的拥抱，她还记得，空抱住自己的臂膀也在小时候撑起她的一片天。

“看起来长不大呢。”空的笑声传来，在他怀里的荧甚至能感觉到空笑时胸腔的震动，“还要来哥哥怀里撒娇。”

“长大了就不能撒娇吗？”荧反问，搂住后背的手用力了些。

“能。”空回答，一只手扶着荧的腰肢，一只手抬起来揉了揉女孩的后脑勺，“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在哪里，你都是我的妹妹。”

妹妹永远可以向哥哥撒娇，不需要任何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