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
阿贝多敛眸细语,空难以从他的表情里看出喜怒哀乐,只能从语气中勉强猜出来阿贝多有些失落。
“他是一个好孩子。”空解释。
在空第一次将修缘介绍给阿贝多时他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他说:“我不怎么讨厌这个孩子。”
那个时候阿贝多从实验里抬起头,修长的手指还拿着装有实验液体的试管,风吹了几片白雪进来,缓缓悠悠落在他们身上。
“是吗?”那时候阿贝多发出同样的疑问。
“他是一个好孩子。”空的回答如此。
修缘真的是个好孩子吗?阿贝多不做任何评价。
这些年来空一直在避免主动社交,最初加入学生会也只是为了奖学金的学分,每当学生会团建的时候他总有理由不去,平日待在宿舍的时间也不多,除了家外只有只有图书馆是他常去的地方。
也不是铁了心,变了情,只是每次交友前都会有一瞬间的犹豫,害怕自己的真心付之东流。
虽然荧提议让他与元沧海成为朋友,但他也只是笑而不语,没有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他不讨厌元沧海,正是因为不讨厌他才想与元沧海保持距离,就像他与学生会的其他几位一样。空不是高傲自满不近人情,仅仅是害怕自己在两段关系中无意识的保留会伤到友人的心。
没有人希望自己的真心被浇冷水。
阿贝多被空的话逗笑,他眉眼弯着,嘴角扬起的笑容被阳光照得暖暖的:“你好像没什么变化。”
他的声音沾染了笑意,没有嘲笑讥讽的意味,只有无奈和宠溺,空以前只在阿贝多哄可莉时听过他这般腔调。
还在提瓦特的时候空就熟练掌握了忙里偷闲这门技巧,阿贝多时常在外出取材的时候看到躲在阳光之下的旅行者,那时空注意到他还会大度地腾个位置,拍拍身边询问阿贝多这位大天才能否赏个脸跟他们休息。
再后来,空慵懒起来,也没了以往“向着星辰与深渊”的冲劲,偷闲的时间更多了。
他的技术与剑都没有钝,只是人不再想动罢了。
空双手插兜,听见阿贝多这么说不由笑出声,他眸光盈盈,闪着日光,声音慵懒平静:“应该吧。”
很多时候空都觉得自己变了,变得令自己都陌生了起来,他变得敏感,变得脆弱,甚至变得不近人情,荧从不与他提起这件事,问了几次都是“哥哥想多了”这个答案后他也不再询问。
都说一个人如果钻进牛角尖,那八成是跟自己过意不去了,空就是这样,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陷入了死循环,然后跟自己死磕到底。
他觉得自己陌生了起来,可阿贝多,他曾经信赖的朋友,此时此刻对他说:“你没有变。”
空笑的有些伤感,在阿贝多没有注意的时候,他伸出手,摊开掌心。
可事实与钻牛角不同,他很清楚自己大不如从前,身上的这些顽疾就足以折磨他了。
半晌空笑了起来,轻松地耸肩,看了眼手机的时间后对阿贝多询问道:“一起吃晚饭吗?”
“荧呢?”阿贝多问。
“我可以把她叫过来。”空回答。
此时没有完全到饭点,两人不着急地顺着石路走着,阿贝多想让空稍加注意元沧海这个人,可每每要开口时还是止住话题,说到底不过是他的猜测,还是有些难以言说,即便有修缘的事在先,他还是不愿干涉空的选择。
“空。”做了许久的心理斗争,阿贝多出声唤道,“无论发生了什么都可以来找我。”
“怎么了?”空有些不明所以。
“没什么……”阿贝多的话在舌尖转了转,“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有些担心你。”
空盯着阿贝多看了半天,见对方有些回避只是会心一笑,应下声好。
他们坐在湖边的石椅上好生惬意,身旁没有多少行人经过,春风卷着远方的花香吹来,一同携来的还有青水的清爽。
“阿贝多,我想听听那时候的故事。”空忽然说道,“分道扬镳之后,我离开蒙德的事情。”
说这句话时空没有看向阿贝多,他目光远眺,望着无边的湖水,眼神没有对焦,语气平淡却隐隐夹着几丝悲凉。
阿贝多一时哽咽,他看着空的侧颜,但没有质疑,没有反问,而是沉默一会后说了起来。
那些传言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从哪里蔓延开的,大概是一些本就看旅行者不爽的人,见旅者没了平素被簇拥的风光趁机落井下石,等阿贝多察觉的时候流言已经到了不可遏制的地步。
那时刚刚结束探险回到蒙德歇脚的修缘来不及休息,他大声怒斥着说风凉话的人,那副面目狰狞的模样全然没了以往的冷静,那一刻空教他的言行举止被尽数抛之脑后,这也是阿贝多第一次见到向来冷冰着一张小脸的男孩失态。
令人惊讶的是与修缘同行的几人也站在了空的那边,先不论他们是被往日情感所影响还是单纯为了讨好修缘,但他们确确实实为了空说话。
翠绿的诗人一改和睦的面容,严肃又具有压迫,正眼瞅着那些大气不敢出的人,含笑的句子却字字诛心。
“那段时间工作繁多,琴团长无暇顾及坊间的流言蜚语。”阿贝多苦笑道。
琴不算没被影响,但其严苛的要求也不容许他人在风的国度肆意侮辱荣誉骑士。
起初阿贝多以为这些无厘头的污言秽语只会在蒙德境内,却不想以讹传讹,踩着旅行者的脚步出现在七国。
即便人们相信这位屡次帮助他们的旅行者,但不妨碍别有用心之人稍加修饰。
说到这阿贝多便停住了,他不再说那些人修饰之后的话语,眉头紧皱,加上之前的语气骤然低沉,压制着怒意,空想应该是些不入耳的话。
“谢谢。”他知趣地止住了话题,“谢谢你告诉了我,也谢谢你当时为我说话。”
这次的话题是空主动挑起,见他想往前走,阿贝多没有理由不告知,他有些震惊也是因为空知道自己曾为他说话。
但其实这并不稀奇,西风骑士团首席炼金术士为数不多的任务轰动了提瓦特,他逮捕了数名污蔑蒙德荣誉骑士的人,不管身份地位,这铁面无私的本领就算琴见了也会满意点头。
空在枫丹的时候听说了这件事,当时并未说明阿贝多为什么逮捕那些人,最初他有些惊讶不解,不知道是什么事让这位脾性向来温和的友人如此动怒,因此现在才问了这个问题。
“不需要答谢。”阿贝多道,“空,你值得。”
星海的少年值得世间最好的一切,他应该笑,应该展翅翱翔,而不是困在污秽的黑泥之中。
荧已经习惯了吃饭时加上阿贝多,她不反感青年,而且兄妹两都是喜欢热闹的性格,以前虽然是兄妹两独处,但是冷冷清清终是少了些什么。
女孩喜欢吃学校的麻辣烫,阿贝多没有偏口,就依着两人点了麻辣烫。
因为身体的缘故空不能吃辣,阿贝多陪着他点了清汤锅,而荧单独点了麻辣。
今天晚上的食堂比平时更加热闹,因为第二天运动会的缘故许多同学准备一起吃个饭。
荧的班里倒没有弄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但她还是被抓着做后勤,空因为学生会的缘故逃过一劫,班里没有安排,副会长也考虑到他的情况没有布置过于棘手的任务。
三人聊着聊着谈到了空的身体。
“说起来……我的主治医生换成了迪卢克。”空低吟。
虽然两人都已经知道了,但这还是空头一次袒露。
“我知道。”荧至少装模作样惊讶了一会,阿贝多直接不带伪装地平静说道。
“?”空狐疑地投去一个目光。
“抱歉,没有窥探你隐私的想法。”阿贝多道,“只是那日陪你一起的时候无意瞥见的。”
荧无法像阿贝多那样落落大方说出这个秘密,他和戴因斯雷布是秘密合作,虽然空没有直言,但荧还是觉得兄长有些怨着她曾经的旅行伙伴。
但总归是旁观好过于伤害,或许空对戴因斯雷布的怨恨没有那么大。
荧讪讪笑了两声,夹了点菜放进碗里:“所以这就是你那天支支吾吾的原因?”
“嗯。”空没有逃避,“我承认起初我不准备告诉你们。”他顿住,眸光带上几分歉意,“但我意识到,有些事不需要我一个人承担,我还有你们。”
空是长子,他一直认为自己要保护妹妹,只要自己能够处理好的事情都不需要透露出去,久而久之他习惯了承受一切,处理一切,可一个人的承受能力有限,终究是有到达上限的一天。
起初他认为这些都是他自己的事,不应该连累麻烦他人,他一个人往前走了那么久,始终被黑雾困住,但等他停下来的时候,才意识到有人一直提着灯跟在他的后面。
无论是荧,还是派蒙和阿贝多,亦或是当时的民众,没受到影响的友人,他们都妄图用自己的提灯追上他,保护他。
他至始至终都不是一个人。
“走出来了?”阿贝多问。
“谁知道呢?”空有些无奈。
人会成长,会前进,无法始终被困在一个地方,可是身体往前走了,灵魂不一定跟着,那些伤害和影响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消除,就像是一个人受了重伤,多年后伤口痊愈了,可疤痕却留着,你能说“既然都好了,也就代表你以前没受过伤”吗?
“……”阿贝多沉默了一会,继续问,“你会原谅他们吗?”
“会。”这一次空的回答很果断,“但是回不到从前了。”
破碎的碗修复后或许还能用,但早已经没了以前好用。
“为什么啊?”荧不能理解。
“错本就不是他们。”空回答。
“怎么不在他们了?!”荧一瞬间激动起来,音量有些拔高,“他们让你受的委屈和伤害还不够多吗?!”
“有些事情不是原谅了就等于没发生过啊!”
“他们……他们……”
荧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身体的颤抖让声音都是如此。
“他们明明可以在那个时候拉你一把的……”
“只要那个时候拉了你一把……”
只要那时候他们拉了空一把,空也不至于被深渊侵蚀过深而落下一堆病根。
如果他们出手了,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了。
“我知道。”空的声音依旧温柔如初,“如果不是朋友,他们为什么救我?为了一个他们眼中的陌生人搭上太多不值得,况且当时他们还需要保护修缘。”
“荧,那时候的情况比你想象中更加严峻,如果我更强些,也不会如此。”
“自己的弱小,怪不了任何人。”
心死是一个原因,能力不足是另一个原因。
在兄妹二人的对话里阿贝多没有说话,他清楚空嘴里的“更严峻”指的是什么。
可是他们有机会的,不是吗?
“好了,先吃吧。”阿贝多温声提醒,“不然一会冷了就结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