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一番别无他意的话把教室的氛围降至冰点，他的目光扫过底下众人各色的表情，在中间三人的脸上稍作停留，他们的目光与空接触，却读不出少年的情感，就像写满了麻木的白纸。
如果说其他人对空的话摸不着头脑，只觉得是深夜网抑云，那他们绝对清楚空所言的意思。空，他们的英雄，被他们簇拥的少年，如同夜空中闪烁着的独一无二的星星，他是如此出彩，如此瞩目。
是他们簇拥着旅者，也是他们将旅者扔进了深渊。
几人表情凝重，有些难堪，即使是魈也曾做过那样的梦——坠落的少年宛如凋零的花朵，脆弱、易逝，却如此璀璨美丽。
如果当时他们没有撇下旅者，而是选择跟他一起面对深渊，那么一切是不是都会有所不同。
没人忘得了那天，黑云压城，周遭的氛围被天气晕染得压抑低沉，天际雷鸣乍响。深渊的公主拖着受了伤的身体，一步步地向城镇走来，她背着奄奄一息的男孩，看向他们的目光比任何时候都要狰狞。
副会长的声音唤回了他们远去的思绪，空不知道什么时候退了下去，坐在椅子上喝着奶茶，和身旁的人随意交谈着。
这幅场景像极以前，旅者拿着酒庄老板特调的饮品，嘴角噙笑，和他们共度良宵。
在副会结束了最后一个话题后，空发挥自己会长的权利，手一挥，结束了今晚的会议，自己话音刚落人就没了影。
“……正常操作。”副会长扶了扶眼镜，“这家伙平日里就不见踪影，联系不到的时候找其他人就行了。干嘛？哦，那家伙可能急着跟自己妹妹吃宵夜吧。”
副会长拍了拍手，正式散会，让忙碌了一天的同学回宿舍休息，不过临走时被魈等人叫住。
“怎么了？”
“学姐，我想问一点关于会长的事。”
几人中，最善于交际的莫过于商人出生的行秋，他挂着得体的笑容说道:“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的。”
副会长也并不是很了解空，只回答了部分问题。空很出众，就如同他还在提瓦特大陆一样，几乎做什么都得心应手，学习能力极强。温柔几乎是他的代言词，每一个提到空的人都会想到他温柔和蔼的待人处事，当然还有他同样坚韧的性格，虽然对权利没有多过的欲望却不代表他是一个服输的软柿子。最后，也是几人最关心的一点——
“嗯……的确如此，有时候他用表现出沮丧的一面，哈哈，像是他们说的看透世界的贤者吧。”
“明明在外人面前那么无懈可击，但是内心似乎很脆弱呢，嘛~大概是以前出了什么有不好的记忆吧，他不愿意说，我也不会去问。”
送别了副会长后，三人有些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教学楼距离宿舍有一段距离，近夜，吹来的风有些冷，路上擦肩而过的人都裹紧了衣物，几人也聊起了以前的事。
他们都目睹了少年眼中的星星坠落。
“我们……真的还有机会吗？”
重云声音低落，目光垂帘，如同失落的狗狗一样垂下了耳朵尾巴。听言身旁的行秋也有些惆怅，他抬头看了眼繁星笼罩的天空，像极了旅者一言不发离开的那个晚上。
“没有机会也要创造机会，我想这是我们最后挽回的机会了。”行秋道，“仙人觉得呢？”
听到行秋的问题，魈斜睨了一眼，鼻子里哼出一声气没做回答，但他的态度显然是同意行秋的说法。
是夜，空被噩梦吓醒，猛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撑起身捂住右边脸颊，头上汗如雨下，耳朵也嗡嗡地没有缓过来。房间里寂然无声，所有小的动静都被放大，窗外的风声，床旁电子闹钟数字跳动的声音，以及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他梦到了深渊，寒冷、无助、孤寂交织将自己吞噬，醒来时发觉被子早就被掀到一旁。空重新拾回被子将自己裹成一团，全然没了睡意，缩在床头坐着，闹钟的数字无情跳成了三点半。
空想他有些想派蒙了，那个陪着自己的小东西，在深渊吞噬他时，她死死抓着自己的手不放，小小的身子爆发出强大的力量，与深渊中无数哀嚎的恶灵抗衡。
那时她说:“不可以！不可以带走派蒙的空！”
翌日，空难得没有早起，打着哈欠下了楼的荧见下屋空无一人，心中一个咯噔冲到了空的房间。少年好像是坐着睡着的，身子靠在实木上，身上裹着的被子有些滑落。
荧松了口气，没有叫醒兄长，她小心翼翼地将空放到床上，刚好瞥见手机上跳出的消息。消息是副会长发来的，她让空来趟学生会拿文件。
此时学校的人不算多，大多都在上课，其余的要么还在床上睡懒觉，要么已经在图书馆奋斗了。副会听到开门声便扭头看去，没想到来者不是空，而是他的妹妹。
荧的关系跟学生会的关系不差，女孩和他的哥哥一样惹人喜欢，有时候笑起来，可以让人为之倾倒。
兄妹两个可以说是学院双生花。
“我哥身体不太舒服，我来替他拿一下文件。”荧道。
说实话，她没想过有那么多文件需要空处理，一大摞，抱起来完全遮住了荧的视线。副会有些担心，想要找个人帮着送回去，荧正要出声拒绝，却有人抢先道:“我来帮忙吧。”
背后的这道声音太熟悉了，荧转头看去，本应该是西风骑士团首席炼金术士的阿贝多站在她的背后，手里还拿着交换生的申请表。
两人并排在校园的树荫下走着，阿贝多分了荧手中半数多的文件，遮住了他大半身子。荧时不时瞄阿贝多一眼，对方和以前一样没什么改变，硬要说，那大概是表情变了些。她想要问点什么，说点什么，但是屡次开口却都哽住。
“想问什么吗？”阿贝多冷不丁地开口，似乎看破了女孩的心思，他看了过去，目光中重新带上柔和的笑意，“我可以回答的。”
“……你是阿贝多？”荧沉默数秒，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是的，刚刚自我介绍的时候已经说了。”
“不……我的意思是……”
“如果你是指西风骑士团首席炼金术士的话，那也是。”
荧一时半会接不上话了，她没有想到阿贝多没有任何隐瞒，也对，他不需要隐瞒什么。对于提瓦特的那群人，荧还有些好感的大概只有阿贝多，当时空受了伤，其他人多冷眼旁观，只有阿贝多和她一起忙成一团。
她还记得，阿贝多见到空时脸上一瞬而过的惊愕，她不知道那个人跟阿贝多说了什么，但在那时，她却能真真切切感受到阿贝多失而复得的欣喜。
可是空痊愈后阿贝多便不来了，荧不知道缘由，只能看到他总是站在远处。
是自责，是害怕。
看荧噤声，阿贝多收回目光看向正前方，很轻，很平静地问道:“他还好吗？”
“现在精神状况怎么样？”
“身体好些了吗？”
“他……还恨我们吗？”
……
阿贝多问了很多，都是关于空的。荧鼻头一酸，有些想哭，如果当时所有人都像阿贝多那样，都不需要做到无微不至，哪怕是多关心两句，他们离开时也不会如此悲伤且留有遗憾，可现在，居然是阿贝多向自己道歉，可怜地、小心翼翼地询问空还恨他们吗。
她想告诉阿贝多，空从来没有讨厌他，在走的那一天，少年望着头顶一望无垠的星海，自言自语地说:“真想让阿贝多也看看这片星海。”
但是荧不能说，即使她知道空不讨厌阿贝多，她也不能擅自替哥哥给出答案或是承诺。
那个大陆，还有他们，向外来的旅者给出了最大的恶意。
两人到住所的时候空刚刚起床，一推开门就看到空下楼觅食。少年有些大的T恤塌在身上，穿着到膝盖的裤子。空一见来了别人，吓得一个激灵，赶忙把滑落到肩膀的领子拉了拉，干巴巴地朝着久别重逢的友人打了招呼:“嗨？”
阿贝多被邀请进来坐坐，他和空有些尴尬地面面相觑，而荧则是去泡茶。
他望着空拘谨的模样叹了口气，思索片刻还是起身，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披在空的身上:“小心着凉。”
空愣了一下，下意识抓住衣服的领子收了收，衣服上独属于阿贝多的气息扑面而来，残留的余温将他包裹。以前在雪山的时候，阿贝多就会把自己的外套找出来，借给被冻傻的旅行者，那个时候，衣服上只有炼金术士的味道，却没有现在的温度。
“你还好吗？”
阿贝多问道。荧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跟他说:这些问题不如去问本人，她的回答并不能代表空。
“还可以。”空摸了摸鼻尖，“每天都有人陪，挺开心的。”
听到这句话，阿贝多心中有些苦涩，但还是阖眸一笑:“开心就好。”
他像是松了口气，就像当时空的体脉稳定下来一样。
“阿贝多你为什么会在这？”思考许久，空终于问出这个困扰他许久的问题。他憋到现在才问，是因为目前碰到的人里面只有阿贝多让他愿意袒露自己，只有阿贝多是他绝对相信的。
他相信阿贝多不会骗他。
“并不清楚。”阿贝多摇头道，“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这了，大脑里也涌入了陌生的记忆，直至现在我也没有研究出来原因。”
空颔首，又问:“除了……嗯……你和我见过的四个人以外，还有人来吗？”
“应该都来了。”阿贝多回答，“只是你还没见到。”
那件事的参与者，所有的悔恨者，阿贝多想应该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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