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5）

【一】等待（5）

文韬最近很焦虑。他低头在与蒲熠星的甜蜜快乐中，再抬头时，他的最后一个冬天已经来了。他要死了。他从不惧怕死亡，但到了真正要离开这人间时候，他却放不下自己最爱的人。

得到了温暖的人，又怎会甘于走向寒冬？

他整日整日坐在窗前凝视着这个城市，整夜整夜地躺在蒲熠星身边在心里一遍一遍描绘着那人安静的睡颜，他一次次请蒲熠星给他带路边阿伯的土豆丝卷饼，一遍遍记着在他眼中最有意义的人间。

“韬韬！天气预报说明天早上会下雪耶！今年的初雪！”蒲熠星下了播兴冲冲地说。“嗯，初雪。”文韬懒洋洋地瘫在沙发上，脸上虽然挂着笑容，但眼底却留着淡淡的悲伤。“韬韬，你今晚总看着我干嘛？”蒲熠星凑过来，抱着他的宝贝老婆。“阿蒲，你生得这副好皮囊，还不能让我贪看两眼？”文韬带着笑意仔仔细细地描摹着他的眉眼。“啊～”蒲熠星大大地打了个哈欠，确实是有些困了。“困了？先去睡吧，东西我来收拾。”

等到蒲熠星呼吸变得平稳起来，文韬才开始把他从m市带回家，又从家里带回m市的几件衣服收拾到箱子里，又把属于他的所有用品拿走。他带了点私心，从贴身的兜里掏出两枚戒指，一枚套在了自己的手上，另一枚套在了蒲熠星的左手上。

早晨五点，一丝丝微光透过厚厚的云层，躺在蒲熠星身边一整夜都睁着眼的文韬拿起箱子，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家。

外面的空气既干燥又寒冷，文韬狠狠的打了个哆嗦，伸手将自己的衣服又裹紧了一点。他走到郎东哲那名叫“横碑”的医馆，手脚早就冻得有些僵了。医馆的门紧闭着。他将箱子放在地上，自己在门口的树下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

吱呀，一直没有动静的门开了。“文韬？”王春彧柔和的声音传来。“嗯。”文韬有些支撑不住了，把头靠在了树干上。王春彧走过去坐在文韬身旁，将他的头放在了自己肩上。“春彧，我好困啊。”文韬的声音轻的仿佛有些听不见了。“睡吧，一觉醒来，就是春天了。”王春彧摸摸他的头。

文韬轻轻地把眼睛闭上，呼吸也一瞬间变的轻柔起来，慢慢地变成了一条直线，再也没了起伏。

刹那，雪落了下来，万籁俱静，全城素白。

雪一点一点落在没了温度的文韬的肩上，他的头发丝上，他的眼睫毛上，他左手上的戒指上。“睡吧，一觉醒来，就是春天了。”王春彧忍不住落下泪来，“文韬，你好傻啊。”

在家里安睡的蒲熠星感到心头一悸，惊醒过来。他捂着胸口，感觉有些东西在一点一点剥离他的心脏，他转头看看身边，文韬已经不知道离开多久了。“韬韬！韬韬！文韬！”无人回答。这个人在家里生活的痕迹全都消失了。蒲熠星抬起手来，看见他左手无名指上套这一枚银色的素戒，闪着有些冰凉的光。

蒲熠星从不知道自己能跑得这么快。

郎东哲把文韬留在这里的信封给了他：“文韬说，如果你在找他，就把这个给你。”信封被塞得鼓鼓囊囊的，封口是流光溢彩的蓝色星星。蒲熠星像对待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一样，轻轻地打开了信封。

信封里掉出了几瓣樱花干花和一叠照片：有大学时熬夜赶论文的蒲熠星，有在舞台上挑破瓶的蒲熠星，有毕业时疯狂四处投简历的蒲熠星，有第一次拿到工资时兴高采烈的蒲熠星，有对着文件焦头烂额的蒲熠星，有团建时酒喝嗨了的蒲熠星，还有在大海和蓝天前张开双手的蒲熠星；当然，还有文韬悄悄与蒲熠星的合影，在学校宿舍，在办公室，在饭店，在沙滩。

最后，还有一张与当初留给蒲熠星一模一样的便条上留着文韬清秀的字迹：“我还想再见你一面，哪怕纵使相见应不识。我希望我们再相见时，你还能问我一句：‘你喜欢看科幻小说吗？’我一定会回答：‘喜欢。‘”蒲熠星笑着摩挲着自己的戒指，他眼圈泛红，却哭不出来。在那些找不到自我，不知为什么忙忙碌碌的日子里，他无数次红了眼眶仍在不停往前走，在他的生命里，文韬永远是那阵最温柔最美好最充满活力的风。

抱不住的风，才是最永恒的心动。

四月，穿着深蓝色风衣的少年捧着一束雪白的栀子花，轻轻地放在沉睡的爱人墓前。他缓缓擦去墓碑上的雨滴，吻了吻墓碑上的名字。

“韬韬，现在是春天了。”

“韬韬，你怎么留在冬天里了呢？”

“韬韬，你在等风吗？我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