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的冬天绵长而温润，雪后的凛冽朔风拼不过北境燕赵，寒湿透骨亦敌不过江南水乡。阳光照耀之下，雪凝在嫩黄的梅骨朵上，晶光闪闪如可爱清新的小精灵。
腊月二十四。仙府不拘于凡人礼节，自然不会有送灶神等活动。三圣母带着小玉和老刘来到杨府，依民间习俗做些日常，内外驱尘，调整摆设，移换盆栽，明窗净几，焕然一新。到得晚上，新月挂树梢，稀星数点，三圣母一家与四公主、吴夲无玄、玉鼎、哮天犬、雀渠阿川众人，陪着杨戬过了一个小年。席间无非是佳肴暖锅，香茗鲜果，暖熏壁炉，闲话家常。
沉香没有到场。
北海沿子上出了一个穷凶极恶的妖怪，号称四海最强的敖润终于顶不住了，重伤败阵。哪吒和沉香随李天王出征，已经十数天，战事胶着，今年过年可能都消停不了。沉香不在，这事儿瞒不过去，三圣母怕杨戬担心，尽量拣好消息略说了些。北海的妖怪是个远古妖，属于鬼车的同类，不知从哪个深海眼里钻将出来，一通瞎捣乱。鬼车早已消亡，三界却永远流传着九头巨妖的传说。此怪和鬼车相类，翅膀扇动会发出诘屈尖锐的噪音，仿佛散架的破车，磨蚀着钝锈的零件，听之令人心浮气躁；此怪入水，翅膀化为巨大的肉鳍，搅动江海，吞噬漩涡，北海龙宫都差点倾覆没顶；九个蛇头喷射巨毒，北海水兵折损惨重。李天王率领天兵天将布起地煞星斗大阵，把九头巨妖逼出水域，围堵在法阵之内。
其乐融融的家宴上聊战争话题未免扫兴，为保持愉悦氛围，三圣母故作轻松地说，前日已有捷报传来，沉香和哪吒奋勇围攻，已经斩掉巨妖三个脑袋，应该是胜利在望了。杨戬熟知他家妹子性格，在亲人面前的扯谎能力和自己有得一拼，差劲得很。杨戬看得出来，沉香斩妖三首不假，这个战役却不可能轻松。杨戬出乎意料地很平静，捧着他的营养糊糊，笑称沉香出息了，救母之后首功，他当舅舅的很欣慰，于是众人继续谈笑。是夜，三圣母等人留宿了一宵，翌日温言告别，返回华山。
隔日，杨戬却生病了。这场病来得奇怪，当时杨戬正在庭院里和雀渠拆招，阳光洒落木叶飘香鸟鸣清脆的清晨，一切都非常平静美好，两人错身之间，杨戬毫无征兆地就倒了。哮天犬以为是雀渠没轻没重伤了主人，急得要和他拼命，雀渠脸上大写着冤枉，阿川也是一头雾水。吴夲进来的时候，杨戬蜷缩在床上，脸色惨白得像鬼。他微不可见地战栗着，额头冷汗晶莹，勉强压着呼吸不至紊乱。吴夲搭上脉，心律不齐——被他此时的状态拖累的，其余五脏六腑经脉内息都正常。
吴夲轻声问：“你哪里不舒服？”“很疼……”杨戬艰难地吐出字句。吴夲：“哪里疼？”“心……不，灵魂……”他似乎神智不清。
吴夲久经战阵，类似异常也是见过的，比如癔症，或者更严重的精神分裂。可能吗？杨戬的元神已经趋于稳定，便是以前重病之时，也未出现过如此严重的症状。他更像是被邪魔附体，承受着本不属于他的痛苦。附体天界第一战神，哪个邪魔有此能力，这不是荒唐吗？他掐出医疗法诀，金色符咒打入，查控内视，果然，并未发现什么邪异。玉鼎也过来了，探视之下，亦没有头绪。
……灵魂被劫夺，用法力强压，落入虚空；用意念控制，完全不起作用；心脉被灵魂的挣扎拖累，阵阵发颤，痛得几乎要昏死过去。
吴夲取出一匣银针，请四公主把杨戬扶起来，十数道银芒，扎入脊椎以及附近穴位。痛觉瞬间被截断，力量同时失却，杨戬眼前一黑，晕倒在龙四臂弯中。
四公主努力控制着声音：“吴先生，他怎么了？”
吴夲静默片刻：“不能确定，我回去推敲一下，麻烦四公主照看好他，他现在没有行动能力。”杨戬的那句“灵魂”始终回荡在识海中，挥之不去。通常“灵魂”是个泛指，可以是意识、自我、元神、认知、思维、鬼魂等等，吴夲并不能确定他具体指的是什么。回到药庐，吴夲捏法诀唤来二郎庙的鬼判，问他要了最近几期的天庭邸报。邸报是天庭的时事文抄，知会各部地仙，通达政策，掌握三界时闻。杨戬既已回府，杨府也会收到邸报，为不打扰杨戬休养，吴夲吩咐仍然由二郎庙代收。吴夲展开最近一期的邸报，上面赫然便是北海战役的最新战况。
杨戬昏睡了两个时辰，终于是醒了。叶影婆娑，午后的斜阳映入眼帘。他惊觉自己不能动，一个手指头也抬不起来。“你别着急，吴先生封闭了你的感觉传导，只是暂时的。”四公主见他眼中闪过惊疑，轻柔地把他扶起来，水杯凑到口边。壁炉烧得很旺，茶水很贴心地降了温，清凉漫过咽喉，茉莉花的清新弥漫开来。杨戬略微失神，怔了片刻，终于想起来发生何事。所有的症状已经消失。“我……”他想问究竟怎么回事，那种奇异感觉的残影仿佛还停留在体内，思绪乱成团，他几乎认为那是幻觉，因为它完全具备幻觉的必须要素，虽然差点痛晕过去，他还是认为，那种灵魂深处的撕扯共鸣，仿佛隔雾观景，似是而非，难以真切。
四公主：“吴先生还未给出原因，你耐心等等，相信医神很快会得出结论的。”
杨戬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天之中，玉鼎和四公主轮流守着他；吴夲反复把脉，仔细探查，很肯定地告诉杨戬无甚大碍，让他放宽心。杨戬也就把心安放到肚子里。他问起这两天怎么没看到雀渠，吴夲平静地告之，北海战事需要，沉香把他借调过去充当临时大将了。杨戬目光闪烁了一下。三妹没有过来……杨戬知道三妹和吴夲商量好的，自己的病情若有波动，吴夲会及时知会华山。第三天傍晚，吴夲给他灌了一大碗苦涩不堪的浓郁药汁，差点把他呛哭。两个时辰之后，吴夲用法力拔除嵌入他脊髓和穴位的银针，然后守了他一夜。
第二天，杨戬的病症好了，之后数日，完全没有复发。当四公主扶着他在庭院内四处走动散心，并拜见师父之后，杨戬发现吴夲不见了。无玄说，天庭医仙孙思邈遇上了疑难病例，急匆匆地发通讯找师父会诊，师父到外地出诊出去了。
是这样啊……杨戬眼底的神色略微复杂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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