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休,一夕欢

顾曦向李珂福了福身子，道，声调温婉：“大人赤忱之心，妾身感怀于心。”

下一瞬，李珂就看见她自辕座上一跳，身姿轻盈地落了地。

“但，妾身只是不通修练而已。”

“……”如果地上有个坑，李珂现在一定把自己埋进去。

“咳咳，夫人客气了。 ”他没事人一样站起拍了拍袍边，做了个延请的动作，“诸位，这边请。”

＊

房门被推开的那一瞬，顾曦就睁开了眼。

来人苍蓝色衣角的银线绣纹在月光折射下有光芒点点，很快便随着他几乎没有声响的关门动作而隐微。

李梦华挑开重重掩映的帷幔，轻轻在塌边坐下，食指轻轻触碰她的面颊。

粗粝的触觉，是那些未曾愈合的刀痕余疤。

深不见底的黑暗里，他们近在咫尺地望着彼此，看不清彼此的面容与神态。

但顾曦能看清他的眼睛，看得清那里面承载着的情感，仿佛在用目光无声地告诉她：不用怕。

“后悔还来得及。”他微微低下头，面颊与她的相触在一道，“一切后果，我来承担 。”

他的声音这样轻，这样小心翼翼，几乎是将一腔真心藏得严严实实。

“我会为你找最好的药。也会把小玖带回来。”

顾曦笑笑，拂开他的脸：“横竖紫帝陛下想给顾家一个震慑，与其‘意外’断手断脚，还是我自己动手好一些。”

“他的心思一向深，你能猜到一次，但不可能次次都猜得准。”

将褪落的锦被拉到她的肩上，李梦华将五指插进她的发间，温柔地揉了揉。

在没有光的一小方天地里，他的眼眸就盛满了天上熠熠闪光的星月。

“顾曦，你让我拿你怎么办呢？”

“大概，是世道如此。”

她无谓地笑笑，伸手去扯他的衣领。

李梦华看着她纤长的手指随意勾了勾他严严整整的领口，很快就裸露出锁骨来，然后随意地顺着他锁骨一路抚下，微凉的指尖仿佛要在肌肤上摩擦出花火。

“在这个世道， 掌权者的宠爱是女子唯一的权力。只有把它当作寄托，把它当作梦想。或许……终有一天，习惯积累到一定程度会成为在意，能让我得到一点自由。”

“顾曦。”

“你总知道怎样伤我的心。”

他终究还是扔掉了那些压抑的、义正严词的说辞，俯身吻她的发、吻她的颈、吻所有的思之如狂、日思夜想。

她整个人被吻得仰起头来，深陷入那一怀滚烫，像柔弱无骨般虚勾住他的肩颈，不消一点动作，就足以让他的呼吸兵荒马乱。

他沉溺在她甘甜的气息里，一同化成一滩浓稠的春水。

“梦华……”她低低的、似泣如诉的呢喃闷在他的心口，“李梦华。”

一夜，他们只有这一夜。

他吻着她，把每一滴离别的泪、每一个刀口的痛、每一点逃亡的苦，都轻轻拭去。

他无言地告诉她：没有关系。

如果放不下，无论等待他们的是什么，都不要放下。

暗蓝色的、星辰寥落的天空下，是大片浩荡无际、清澈如镜的湖面，无数形态各异的洲屿星罗棋布地散落起间，数不清的玉桥廊道连缀起一座座孤洲，形制一式的银白舟船也不时穿梭其间。

平明的晨光自地平线冲决而出，将一小片水面映照得如同无数光芒撒落般绮丽，就连汉白玉石的桥廊都染上一层醺光。

大泽中心的一座望月形状的洲屿上，李轲看着日头，急得在桥边来回踱步。

直到望见那群青色的身影自天涯边浮现，他才松了口气。

看来那女人还是有些良心，知道为他家公子着想的。

“公子，你总算是回来了。”李轲急忙迎上去，边接过披风边幸灾乐祸道，“中都的消息，林阳的腿摔断了。”

“听说是林二公子从中都禁内回来，得了一匹羽城天马做赏赐，拉了同族子弟炫耀。驯马时，那马失了控。”

“不过他那张嘴，也算活该了。”

“紫帝还是老样子。他名下的东西，旁人想一想就是罪过。”

“也不知道青州候做何感想。”

李梦华没有开口，李轲就跟在他身后叽叽喳喳了一路。

“对了，公子，你到底哭没哭啊？”

李梦华侧头看了他一眼：“你这一天天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我这不是关心公子你吗？”委屈巴巴地嘟囔下嘴，李轲哪壶不开提哪壶，“公子你上次在澜州落了一次泪，鉴湖水涨得差点把碧波城的外坝都给淹了啊。”

“既然这么关心我，暗中护送顾家的事，你亲自去。”轻挑下眉，李梦华声调分外温雅。

“啊？！”李轲一声哀嚎。

这事费心力不说，还讨不了好，他之前还在想究竟会落到哪个倒霉鬼头上。

原来小丑竟是他自己。

“顾瑾顾瑜如果出任何事，你也不用回来了。”

抬步踏进殿内，李梦华身后，殿门訇然而闭，李轲也收敛起玩笑之色，跪地应命。

“臣、万死不辞。”

下一瞬，他的身影便消失于无形。

李梦华在案几后坐下，玉制的卦筹自他的袖中散落案面。

第一卦——上坤下乾。

泰卦，“无往不所，艰难守正，降尊从贤。”得妇人之助，众人之拥戴，情终不怠。

第二卦——上艮下坤

剥卦，高山附地，高附於卑，刚阳剥落。阴盛阳衰，女子得此卦，称豪杰，姻缘无终。

“还是……一样吗？”玉筹化作的齑粉自李梦华指尖扬落，剔透晶莹，在初起的日光里美极了。

可那又如何呢？

齑粉触到手背，是寒彻肺腑的冷。

命固由天定,运却由己生。

*

“夫人，紫宵将军在门外候着了。”

另一边，顾曦甫才梳洗毕，就有着白裙蓝裳的侍女入内通禀。

梳妆的嬷嬷给她插上最后一支斜髻，掩口笑道：“怪不得仙门的小姐都说中州的左将军是块不通风情的木头。”

“女儿家哪个打扮起来不花上几个时辰？也就是夫人您天生亮丽，教老奴都无从下手。”

作者君不知道有没有小可爱猜到，tip：扶风李家全族都对亮闪闪或者说美丽的事物没有抵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