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如果有一天你看到我就这样从你旁边走过去，请你叫住我，好吗？”一H和J一起作为插班生转进了初三一班。H看起来跟别人没有什么两样。肤色极白，看着班里的人都盯着他们这些新生瞧，H的脸颊突然变的粉红起来，像是抹了重重的胭脂在粉底上，粉白黛黑，却又氤氲地自然。H拿眼扫了扫全班，又目不转睛的盯着跟她一起转过来的J，生怕他丢了一样。他长的确实算的上标准，双眼皮大眼睛，眼睫毛长长的耷拉着，让本来棱角分明的脸看起来温和不少，就是颧骨有些突出，在有阴影的地方看起来消瘦又温柔，就像那些反射在皮肤上成暗色的柔和夕阳，和它赋予的相同温度。H站在J的斜后方看着笑起来颧骨凸出的J的侧脸，脸蛋上的粉更显粉红了。H看着J被安排坐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坐下，数数是第三排第二个，终于安心的看班主任讲话，嘴还在不出声的默念着。“红针织衫，白衬衣，戴黑框眼镜，没有刘海，长卷发，左边嘴角旁边有颗痣。”她悄悄的拿着本子把这些写下来，又翻一页写下来几个字：第三排右数第二个。又在后面两笔勾出了一个不太对称的心，用红笔沙沙沙的涂满。二脸盲症，又称面孔遗忘症。不是失忆，也不是健忘。怎么说呢，H说就是记也记不清楚，忘也忘不干净。H是遗传性脸盲，说的悲惨点就是她和她妈都不认得对方。直到H五岁，才能准确无误的分辨出她妈的声音，才终于能在幼儿园放学的时候毫不犹豫的冲到喊她名字的那个女人的怀里。她妈也是一样，H上幼儿园的第二天，她妈妈自信满满的把H的同学接回了家，让H和她同学的家长在幼儿园整整等了两个多小时，等她妈妈抱歉的把别人家孩子送回来的时候，就连幼儿园老师那张百年笑脸也不耐烦的啧啧起来。那个时候，H每天都要重复告诉自己：妈妈长这个样子，妈妈长这个样子。H记得十分清楚在她七岁生日的时候她妈妈抱着她哭着说着妈妈对不起你之类的话，H也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的比她妈妈还伤心，不过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她妈哭了，所以她也哭了。之后H就知道了脸盲症，也终于知道了为什么总是只能记住妈妈天天在家系的红围裙，为什么妈妈不让她去掉她手上戴着的一根蓝红交缠的细绳子。总之H一下子知道了好多好多好多为什么。H也曾经无数次的尝试记住一个人的样子，三年级的时候就因为H天天盯她同桌V看，V还委屈的告过老师说H图谋不轨，老师为此去找H做了半个小时的心里辅导。后来四年级的时候V不好意思的告诉H当时只是想显摆自己知道‘图谋不轨’这个词，觉得说出来特威风。H努力回想着这个一脸正经的陌生男孩儿，也只好应和的笑笑。不过她倒是从此彻底记住了‘图谋不轨’这四个字。H曾经也有一个朋友，是她六年级的同桌，声音特别的沙哑，H总是一听就知道是她，这是H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朋友，虽然H也会每天跟同学一起回家，不过也都是放学谁叫着她就跟着人家稀里糊涂的走了。后来她同桌发育变声又升初中，也就彻底沦为路人了。久而久之H也学会了熟稔的克制自己的情感，不像别人想着友谊地久天长什么的，也不再去努力去记住谁了。H也总是对自己说，这样挺好的。可是在H转到初三一班的这天，她做了奇怪的梦。梦里班级空空荡荡的，只有三排二号坐了一个男孩，穿着橙色的大T恤，脖子以上却是一张白纸，在风里扬起来自如的飘着，发出飒飒的响声。清逸硬朗。如果班里没有别人多好，这样不管外面再宽阔，你都如此般清晰。H早上问妈妈喜欢过别人吗。“爸爸呀。”“那你记得爸爸的样子吗？”“我记得他的一切，除了他的样子。”“那好吧。”三H起了个大早到班，还好这个班的座位是单排的，没有同桌，这让H自在不少。她翻着被自己记的满满的本子，看的津津乐道。从初中开始，这个记满别人相貌的本子就像日记本一样存在在H的身边，她没事就会翻着反复看看，有些人甚至连名字都不记得了，H描绘勾勒着每个人的样子，偶尔也会猜猜他们的故事。有时候H安慰自己，这种乐趣也只有她才享受的了。等J走进来，H趴在桌子上悄悄的注视着他，又是那样的专心致志。J没有换衣服，还是穿着昨天的橘色短袖和深蓝牛仔裤，H嘀咕着：还好他今天还是这样。其实H心里想的是：还好我今天还喜欢这样的他。H刚来就被铺天盖地的卷子和作业使唤的抬不起来头，她有时候会埋怨为什么干脆不把这些都忘掉，可是偏偏在背书做题的时候记性还挺好。H今天一天都没听到J说一句话，多少有些失落。放学的时候才七点，听说是最近检查的紧，学校也不敢让同学们再上晚自习了。别的同学都已经结伴离开了，H决定偷偷跟着J，说不定本来就顺路呢。J果然往H家的方向走去，H抿着嘴笑了一下，装作不经意的在他后面走着，还好J穿的橘色T恤在人群中特别打眼，让H走的腰板更直了。J拐进了花园广场，坐在一排长椅上，然后很快从书包里掏出来速写本和签字笔，翘着二郎腿表情认真的沙沙沙的画起来。谁让时间还早，那就碰碰运气吧。H深吸了一口气，手插在兜里看着J抬头的时候漫不经心的从他前面走过去。“哎，那个…那个…H？”H得逞了。她扭过头去，用最后一丝冷静把心里的小鹿活生生咽了下去，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来四个字——图谋不轨。“哎，你怎么在这儿啊？”“我家就在附近，路过这，你呢？”“这不是放学早嘛，我来这画会儿画，看着秋天这红枫叶子手痒了。”J嘿嘿的笑着。“我能看看你画的吗？”H被邀请一起在长椅上坐下来。其实H是想说，我能看着你画吗，想想还是没好意思说出来。J的速写本看起来跟H的“记人本”一样年代久远，除了各种花花草草，H还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于是忍不住问，“你画这些人干嘛？”“就是有时候会看到那些陌生人站在那儿等人，有时候也会有陌生人躺在椅子上睡觉，甚至是有人自己坐在那里掩着面哭，我就爱猜他们在想什么，就想把他们当时的样子记在这上面，好像是能看到他们的故事一样。”H笑了，只说了两个字：“我懂”。陌生人，H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懂这三个字。四对于H来说，最让她惶恐的事情不是记不清楚J的样子，而是害怕记不得自己喜欢J这个样子，甚至连同着喜欢的感觉一起消失，销声匿迹，无影无踪。就好像从来没喜欢过一样。H说，果然一见钟情什么的最可怕了。H进学校的第三天终于领悟到了放学早的代价，一个嘴角旁边有痣的女人告诉H手腕上不能带手绳，领导来之前要检查仪容仪表。H认得这是她班主任，H绞尽脑汁想解释点什么，可最后也只是缄默的点点头。“那领导检查完可以带吗？”H弱弱的问。“H，你已经是初三的学生了，别总弄这些花哨的东西，把心思多往学习上当放放。”班主任语重心长的叨叨完就走了，剩下H在位置上呆滞的盯着自己的手绳，J看着H一脸想哭哭不出来的表情，腮帮上少了那么点粉扑扑的生气，只剩下让人心疼的惨白。昨天H的一句“我懂”和一副惺惺相惜的表情，让J开始觉得H在班里变得显眼起来。他不像H，H的每个表情他都可以记得清清楚楚，清晰可见。放学还是一样的早。今天叫住H的却是J。“嘿，陪我去画画吧？”“好…好啊。”H显然吓了一跳，脸上两抹红像桃花一样突然开出来，果然，H的春天来了。H有好几次都微微张开嘴，也没把话说出来，又使劲抿抿嘴，反反复复。“那个，对你很重要吗？”J指指H的手绳。H点点头，没有多说，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这条绳子的意义，她说不上来。其实H知道，这条绳子就是她，她就是这条绳子。可是她不能这样给J说，她害怕说不明白，J会荒唐的，顺理成章的离开。“今天我都看到了，学校都是这样，我看的出来你舍不得把它去掉，把它保管好放起来吧，等毕业了再带。”“你不知道，这个绳子，只能用剪刀剪断才能去下来。”“这样啊，那我来帮你画一副画，你留着做纪念，好不好？”J在说话间就把速写本掏了出来。我来帮你画一幅画，可以代替那根绳子，让你记得你的样子，好不好？好。在画里，H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女孩儿，手腕上带着交错的绳子，她知道这是谁了。J说他回家去把绳子涂上颜色就更像了，H终于笑了，刚才她坐在那里让J画的时候，J认真的看着她，H变得紧张起来，没有笑，也没什么表情。可是画里面的她却笑了。“我刚才笑了吗？”“笑啦。”“你画我，能猜出来我有什么故事吗？”“还没，但是我知道你比刚才开心了。”“谢谢，我没办法告诉你我为什么不开心，对不起，希望有一天你会猜出来。”“没关系，我懂。”H是开心的不得了，虽然她清楚J不懂，永远都不会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