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5.对不起

不知道什么时候，柯城开了一家天台酒吧。

　　贺照晚今日喝得已足够多，故而只是要了一杯酒精饮料，倒是范丞丞，大喇喇地要了一瓶威士忌。

　　论瓶吹，贺照晚看了便心悸，想要劝诫，到底没立场。

她在想什么，范丞丞一眼便看得明白。他哼笑一声：

范丞丞“你不必担心，就是喝醉了，我也不会麻烦到你头上。”

阴阳怪气得要她心里一堵，偏偏什么也讲不出来，索性放下这回事，她举起杯子向他致意：

贺照晚“无论如何，这杯我敬你。”

　　他确认了要前往澳洲，高考成绩为他铺了更好的前路，这里面她不敢居功，但到底也出了一份力量，何况三个月以来两人之间的感情也做不得假。就算这些姑且不论，就是他支付给她的那笔丰厚酬金，也助她熬过了那些难捱的日子，珍贵非常。

　　她喝得洒脱，倒看得范丞丞有些心惊肉跳。他有意气她，却见不得她这模样。这一准是心里有事，他了解她。

果不其然，她撂下杯子，唇角带着笑，眼里却是化不开的苦涩：

贺照晚“要是没有那样多的事，我今天请客一定也邀你在列。”

贺照晚“丞丞，我今天亲手把我父亲送进了监狱。”

　　她定定地望着他，决计是醉了的，酒气升腾薰红了她的眼眶，眼前一片朦胧，但她执拗，仍然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这是她头一回跟他讲起家里的事，也是她头一回把这件事告诉除了相关人员以外的人。她其实不想把这些个烂糟事分享给任何人，今天就这么顺其自然地说出口来，说不清是因为胃里温热的酒，还是面前这个人。

　　开了这个头，剩下的话说出来也没那么难。她也许真是长大了，从前想起就会情绪失控的事，如今倒也能脱口而出。

　　等着讲完今日法庭上的盛况，这事也算是讲到了头。夜已深了，有风自远处打过来，激得贺照晚一个瑟缩，酒气也散了大半。

　　范丞丞一直盯着她看，眼见她发抖，立时脱下身上的外衫披到了她的肩上。夏日衣衫薄，但聊胜于无。

　　风略显喧嚣，两人之间却沉静，不知过了多半晌，他才终于开口：

范丞丞“贺照晚，对不起。”

　　对不起，这样的时候没能陪在你身边。

　　贺照晚怔了一怔，好一会才能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范少爷向来是倨傲的，在今天以前，她大约都想象不到他向人道歉是个怎样的光景。

　　可他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向她道歉了，没有半分别扭，好似对她，一切歉疚或爱护都是顺理成章。

　　她没有想过，明明一切都不关他的事，可他还是义无反顾，疼惜里头还有自责，怨怼自己未能再早一点出现，好把她护在身后。

　　范丞丞立起身来把她抱进怀里，她抬起手来，摸到满脸的冰凉，才知晓自己早已泪流满面。她觉得自己早没那么脆弱，可是那些个伪装到了他跟前，全变成了有归处的委屈。

　　贺照晚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了自信，这个桀骜坏脾气的少年会包容她的所有情绪。

　　她有片刻的沉沦，鼻腔内盈满他身上味道的时候她几度想要放纵，可再有风吹过来的时候，她仍然清醒得很及时。她推开范丞丞，胡乱擦去眼泪后，重新笑着看他：

贺照晚“丞丞，我今天和你说这些，不是想和你解释原因，只是想告诉你事实——这些横亘在面前，我们没办法好好在一起。你不在乎的事有太多人在乎，我们没有办法跨越这些，你我都是。”

　　压下喉头的哽咽，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更无情一些：

贺照晚“就这样吧，别再折磨自己，也别再折磨我，我们注定有缘无分。”

　　贺照晚站起来，重新将肩上的外套还给他，人已立在了栏杆边上，天台上风景极好，从这里可以看见整座柯城的美景。

　　从前小得可怜的城市，如今也长成现代都市的样子了。

　　她转过身，泪痕已干，除却眼眶还通红外，她看起来已没什么情绪异常。

　　范丞丞站到她的边上来。他今天话都并不多，心里对她还有的是气，但再多的脾气，触及她一双泪眼的时候也散了。

　　他并不看她，只是顺着她的目光往远处望。他从前没来过柯城，今年倒是为了她都来了几趟。这地方本没什么好看的，不是旅游城市，也不是发展好的大城市，但因为是她的家乡，所以多看几眼也无妨。

　　良久，他望着远处，声音平静而清晰：

范丞丞“我会去澳洲四年。”

范丞丞“我不想照你说的做，我做的事没有别的人能干预，我也不会在乎任何人的目光。但我理解你的想法。所以四年的时间我给得起，给你也给我。”

范丞丞“四年以后我们会重新遇见，到时候你一定没什么话可讲了。”

　　他转过头来，与她四目相对：

范丞丞“贺照晚，我会叫你知道——”

范丞丞“天底下没有我跨越不了的事。”

范丞丞“我们之间，别人定义不了。”

　　这样的话其实有些天真。四年太久了，四年里他们不知道还有走过多少地方看过多少人，四年里会发生什么没有人知道。可贺照晚看着他，偏偏有一种被说服的感觉。

她压下那种异样的心绪，扭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贺照晚“去吧，澳洲的海会更好看。”

　　她无声地否定了他的话——澳洲的人和事也会更好，他值得更好的。

　　相遇终结在范丞丞送了她回酒店，两个人之间默契地保持沉默，即便知道这次分别之后，也许就是四年。就连临行之前他想要一个属于告别的拥抱，也被她不动声色地拒绝。

　　他走得不愉快，她知道。

　　她什么也没说，关闭房门以后终于松下紧绷的神经来，慢慢滑坐在地，将脸埋在膝盖里。半晌，房间里终于响起微不可闻的啜泣声。

　　她太绝情了，可她没有办法，她不够勇敢，她知道。所以她只能一遍一遍地念着范丞丞对不起，即便这些都只有她自己能听到。

　　门外，范丞丞在门前站了许久。他其实能够听到门里的哭声，他几度抬手想要敲门，终究还是没能敲下去。直到声音渐息，他静默良久，转身离去。

　　走时月光洒了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