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不知归途

范丞丞回去以后，聂娇仪的葬礼也如期举行。

　　贺照晚在能力范围内做到了最精心，葬礼规模不大，前来吊唁的人也算不得多，但这已是她能为聂娇仪做的最后一件事。

　　这些年他们也算得上是家道中落，家中有贺长生这样一个人，大多的亲戚朋友早就敬而远之，如今唯一肯来的也是早年有过恩惠的，算不得诚心，但到底没有让聂娇仪人前廖廖。

　　贺长生当然不会出席这种场合。贺照晚回到家的时候，注意到出租屋里有被疯狂翻动过的痕迹，想也知道他要么是找到了些钱，要么是拿了什么东西去变卖，总之是得到了外出喝酒的本钱，至于葬礼这种装模作样的场合，他当然是不屑来的。

　　贺照晚一身黑色素装，她只立在一边，不大招呼前来的人，同样也不怎样掉眼泪，她静默而孤立在一边，身处人世，又似已经离开。

直到葬礼末尾，紫色的小花晃了满眼，她动了动已然僵硬的腿，慢慢走到聂娇仪的照片之前，郑重地鞠了三个躬。

　　她走了两公里的路，才找见一家卖勿忘我的花店，紫色的鲜花美过所有，衬得遗照之中的人娇艳如花。

　　选择作为遗照的照片的时候，她翻遍了家中所有的照片，最终选择了十年前她们一道到影楼去拍的照片，那时候无忧无虑，她还没有被双相折磨得不成人形，在照片之中笑得灿烂。

　　聂娇仪从前是十分爱美的，她本身也是极美的人。贺照晚还记得她上小学的时候，她们家境算是不错的，于是她工作之余也常常会去逛街，常常买一大一小两条裙子回来，漂亮的母女两个穿上一样的裙子，拿家里那台早该淘汰的相机拍上一张又一张的照片。

　　实在太美好了，如今想来记忆都为那时的画面镀上一层泛黄的滤镜，灿烂明媚如夏花，偏偏早已遥不可及，如今再想起来，竟觉得像是一场早就粉碎的梦境。

　　贺照晚低下头来，眼泪湮没在地毯之中。

　　举办葬礼的场合距离出租屋很远，她没有再打车。夜色渐浓了，她独自走在都市喧哗里，华灯闪烁之下，车流如川，柯城的成长还在继续，不会因为聂娇仪的离世、因为贺照晚的眼泪而停滞半秒。

　　就像行人曾在十字路口并肩走过斑马线，一个将要返回温暖的家中享受爱人的关怀，一个不知归途、没有去向。

　　手机振动一声，贺照晚拿起来看，是来自范丞丞的消息。他昨天已赶回了海城，关于今天他要做的事情，也已经全都发给了她。

　　他们的角色在不知不觉间好像交换了过来，从前都是她给他发消息，絮絮叨叨地说些自己忘了讲的知识点，或者偶尔分享些“高三必看”给他，虽说算不得暧昧，但每日讲的话也算不得少，反倒是他，对这些总是兴致缺缺，说了不到两句就扯些有的没的，要她动辄脸红，最后不肯再说。

　　等到了这两日里，她想不清自己还有什么话与他说，更不敢再与他纠缠，但范丞丞毕竟是范丞丞，他想做的事断不会放弃，这两天更学会了用自己手机的相机功能，遇见什么都要发给她看一看。

　　就像这一次，他把叶静娴想要他去的学校发给了她，坐标在大洋以南的澳大利亚，一旦他跨海而去，也许他们以后一年也难见上一面。

　　他讲了不少关于学校的事，无非是往后往返有多困难的事，最后只问她：

范丞丞“晚晚，你说我该不该去？”

　　自打第一回这样喊她，他就再也没改掉这个亲昵的称呼。

　　该不该去？贺照晚抬起头来，柯城的夜灯离她很近，伸出手去，却什么也抓不到。

　　柯城离海城已经很远了，等他到了澳大利亚，他们之间不再是千里，而已万里。

　　她尽量理智地去想，想到他昨天已经把自己的估分结果发了过来，比他们预想中还要好一些，在国内也可以考到一个不错的学校，照家里的安排去学金融，其实这一趟澳大利亚，并不是非去不可。

　　她收紧双手，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再怎样自以为公道地去想，其实结论都只有一个——她不想他去。

　　她的确不想，可她没有立场不想。她不是他的谁，生要扯出一个位置，他算她的雇主，她没权利去干涉他家中的决定。

　　她也知道澳大利亚这所学校对他意味着什么，这是更好的环境、更好的未来，她无法做到面不改色的自私，因为她的一句不想，轻易改变他的未来。

　　夜很深了，手机屏幕再一次熄灭。

　　范丞丞立在落地窗前，见远处的灯也渐次熄灭，他知道今天也一样不会有回音了。

　　叶静娴仍然等着他的回复，所以他打开对话框，终于输入了那一行这几年来头一次违背了他的内心的话：

范丞丞“澳大利亚，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