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拖延剧组的进程,季曼迎将所有有关于白清漪的戏都推到了后面,先行拍摄其他人的戏份。
因为是按照地点和演员行程安排的拍摄计划表,所以戏份的剧情都是打乱的。
上一场或许还是情投意合,下一场说不定就可能变成生离死别了。
其实一般情况下,导演是不会这样设计的,尤其是拍摄重场戏的时候。
因为即便演员演技再好,但是从极致的欢喜跳到极致的哀伤,还是需要一个酝酿的过程的。
没有酝酿,直接硬上,不是说不可以,但是情绪中总会差一点东西。
而这一点东西,或许就是重场戏中最为重要的一部分,也是决定一部电视剧成败的关键。
年度好剧,和即便十来二十年后,还能回味无穷的电视剧,始终是有差别的。
无论是历宾还是季曼迎,他们想做的,是后者。
可惜,施盈盈一走,白清漪这个角色空缺,导致剧组进度一下子落后于原计划许多。
剧组上下几百号人,也不可能因为白清漪空缺就停工。
大家总是要吃饭的。
“这一场戏份很重,我知道排戏上的问题给你俩增加了很多压力……”季曼迎扶了扶眼镜,叹了口气,“但还是拜托了……情绪上爆发够了,但是那是压抑、克制还不够,有点太高了,压一压。”
这一场戏,郁谨呈和姜纯已经拍了两遍了。
效果不坏,但季曼迎知道,他们还可以更好,更精益求精。
姜纯瞥了眼郁谨呈,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开口道:“行,季导,我们知道你的意思了。再给我们五分钟,我们在斟酌一下。”
“好。”季曼迎点点头,对着扩音器喊道:“灯光再调一下,再暗一点柔一点;道具组把现场整理一下;化妆组再给谨呈和姜纯补个妆。”
郁谨呈和姜纯都没有看剧本,因为他们俩早就已经将剧本翻烂了。
现在要琢磨的不是纸上显而易见的东西,而是那些虚无缥缈却又影响至深的情感。
两人都站在一边,细细梳理着各自人物的情绪。像是入定了似的,无论化妆组和梳妆组的人怎么折腾,都没有反应。
五分钟后,郁谨呈与姜纯对视一眼,走到了被摄像机环绕的中央。
楚娆身着胭脂色袄裙,梳着惊鸿髻。
华服艳美,珠翠华贵。
她长眉入鬓,眼尾旖旎,与初入宫时的娇媚并无不同。甚至脱去了青涩,更显妍姿艳质。
只是她的双眸,再不似以往那般灵动光鲜,宛若一潭死水,无波无澜、晦暗无光。
“官家驾到———”
殿内殿外的人跪了一片,唯有楚娆不为所动。
解承初依旧是那一身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朱红长袍。
他大步走进殿内,看着行将就木的女人,“你当真要和我闹到这个地步吗!”
“闹?呵。”原本坐在椅子上的楚娆顿时长笑不止,眼中尽是癫狂,“闹?官家将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我的叔叔我的婶婶,还有我那年幼的弟弟,尽数杀之!怎么,还要臣妾感恩戴德,叩谢圣恩吗?”
“我并不愿这样。”解承初抓住她的手,眸色幽暗,“我给过他们机会了……我念及他们是你的父母,是你的最亲最近的亲人,我再三退让!可是他们呢?他们步步紧逼。楚家犯的是结党营私、妄图造反的大罪啊!”
“是啊,诛九族的大罪。”楚娆死死盯着面前的男人,吐字轻得几乎让人听不见,可是双眼中的怨恨与无力却无法让人忽视,“那官家为何不把我一起杀了呢?楚家独留我一人,一个不忠不孝不义的人!”
楚家谋反,楚娆亦是楚家人,是为不忠;
父母亲族尽数惨死,唯有她人一人苟活,是为不孝;
而她身为官家妃嫔,既没有劝阻楚家人,却又无法舍弃楚家人,欺骗自己,蒙骗官家,是为不义。
话毕,楚娆心如死灰,神色淡淡,右眼只落下了一滴泪珠。
因为她的眼泪早就哭干了,在楚家谋反时,在向官家求情时,在楚家送上断头台时……
解承初抱住楚娆,闭了闭眼睛,“你是我的贵妃,唯一的贵妃……一切都会过去的,只要我们两人在一起……我待你,一如往昔……你待我,也别变,好不好?”
解承初知道这只是他的奢望。
可是,他又忍不住幻想。
“一如往昔……”楚娆轻声呢喃道。
她笑得讽刺,不知是在笑解承初的痴心妄想,还是在笑自己的孑然一身。
“好。”楚娆应道。
解承初欣喜,却又带着惶恐不安,“当真?”
楚娆没有回答,只是退出男人的怀抱,走到桌前,拿起两个杯子。
一个放在自己面前,一个递给解承初。
“广信,拿酒来。”楚娆对守在门外的内侍道。
广信看了眼官家,见他点头示意,这才跟着楚娆的婢女轻云去拿酒了。
这么些时日来,解承初一直派人盯着楚娆的吃穿用行。
楚家灭门,他怕楚娆想不开。
楚娆当然知道,所以她才吩咐广信,而非轻云。
她任由广信给两人斟上酒水。
楚娆对着解承初举起酒杯,“今日,你我对饮,日后往事如烟……风吹云散……”
人离去。
她在心中默默添上。
“好……”解承初仔仔细细扫过楚娆面上每一寸,“我不逼你……我会等。”
楚娆垂眸一笑,仰头一饮而尽。
泪水,从脸颊两侧滑落,悄无声息。
解承初摩挲了两下酒杯,颇有些不知所措,“娆儿……我……”
然而下一秒,鲜血从楚娆的嘴角溢出,不过眨眼间,便染红了衣领。
不过,她今日穿的是胭脂色的衣裳,倒是相得益彰……
“娆儿!”解承初冲上前将即将倒地的女人抱在怀里,“你为什么……”
他颤抖着手,想要抹去楚娆脸上的鲜血,然而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楚娆抓住他的手。
她在杯底沾了鹤顶红,不过一点,便足以让她痛不欲生。
可是这份痛,和心里的痛相比又算什么。
她如今每一日都过得生不如死。
“你若是恨我,我便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就是了!”解承初双眼猩红,似是要泣血一般,“我宁愿你不见我,我宁愿你恨我一辈子!”
楚娆颈脖间的青筋跳动,额头也浮出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
她微微勾起唇角,“我也想恨你……可是……你又做错什么了呢……”
解承初对她万般宠爱,对楚家步步忍让,比起恨他,楚娆更恨自己。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或许解承初真是这么认为的。
若是他将楚家囚禁也好,流放也好,是不是楚娆就不会离开。
然而楚家不死,社稷不平。
谋反乃是大罪,如果这般都有活路,日后朝纲如何能稳固。
“若是一切……都只是一场梦……该多好……”楚娆垂眸一笑,“我还是那个楚娆……你还是那个官家……可惜……我虽活着,却不如死了……我是一个不忠……不孝……不义的人呐……”
楚娆的手垂落在地,闭上了眼睛。
解承初紧紧地抱住怀里的女人,他低首靠着楚娆的头顶,身体止不住地颤栗。
天子高高在上,对万物无情胜有情。
可是解承初不是,他只是一个爱着楚娆的男人。
楚娆死了,解承初也死了。
如今剩下的,只有稳坐在皇位之上的官家。
轻云跪在一边,双眼泛红,但神色平静,应是早有预料。
“娘娘有句话,让奴婢带给官家。”
解承初没有理会她,只是抱着楚娆,宛若枯木朽株。
轻云自顾自地说道:“娘娘已有两个月身孕……”
“你说什么!”解承初抬起头,面色狰狞,似乎只消一句,他便会疯魔。
广信在一旁给轻云疯狂打着眼色,轻云却只是继续道:“娘娘说,她不恨官家。只是父母族人身死,她独活,既愧对父母,也不利官家威名。娘娘还说,她带走这个未出世的孩子,不是因为怨恨官家,而是不想让官家,也不想让孩子难做。”
楚娆太了解解承初了。
解承初不会因为楚家对她有半分改变,自是会爱屋及乌,疼爱这个孩子。
但是楚娆身为后宫妇人便罢。
这个孩子若是个男孩,必定走向朝堂。
然而,这个孩子身上,还留着叛党楚家的鲜血。
日后当他成人,他又该如何自处?
这样的日子太苦了,楚娆不想让自己的孩子,还如同她一般不死不活地活着。
“娘娘说,既然官家想要成为一位明君,便去做吧。”轻云缓缓磕了一个头,不是对解承初,而是对楚娆,“奴婢的话带到了,便也可以去找小姐了。”
轻云从怀里掏出楚娆余留下的那份鹤顶红,毫不犹豫地放进了嘴里。
楚家没了,小姐也走了,她自是要追随他们而去的。
轻云脸上带着微笑,没了气息。
“好一个明君!”
解承初仰天长笑,泪痕满面。
看得广信既心酸又惊恐,“官家……贵妃娘娘已经去了……您还是要保重龙体,为江山社稷着想啊!”
“江山社稷……”解承初笑着摇了摇头。
是啊,他选择了江山,所以失去了楚娆。
他要是是个彻头彻尾的昏君,便能和楚娆双宿双飞了吧。
解承初竟真的升起了放弃所有的念头。
不……若是此时他放弃了所有,那娆儿的身死又算什么呢。
“广信,传朕旨意,封宸贵妃楚娆为昭宸皇后。”
“官家……”广信欲言又止。
楚家几乎满门抄斩,是谋反的罪臣。
楚娆身为楚家滴女,若是封为皇后,文武百官怕是要死谏了。
“怎么,朕的旨意你也敢违背?”
解承初虽还抱着楚然坐在地上,可是眼神的居高临下却让人骨汗毛竖。
“奴才不敢。”广信敛眸躬身。
封楚娆为昭宸皇后的圣旨晓谕六宫,震惊朝野。
然而即便是百官死谏,也未能扭转。
官家冷心冷情,大有宸贵妃身死,其他人也不需好活的模样。
好在官家虽追封了楚娆为昭宸皇后,但其它行事还是一如既往,没有像暴君昏君一般。只是行事更加雷厉风行,也变得喜怒不形于色,让人无法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