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枝的数学老师还特别喜欢报分数,从低往高报,报完之后一定要评定一下这个人在班级里是否退步。
裘枝班上的第二名是秦子溪,虽然在全校是二三十名左右,但是数学特别好,每一次数学考试的分数都只比裘枝低一点。
裘枝认为这是一个强劲的对手,因为如果哪一次考不过他,就要被数学老师评定为“退步”。
第一次月考结束数学老师决定花一堂课的时间报分数。这一次不仅仅是报分数,她还把每个人的答题卡一个个投影。
“你自己看看你写的什么东西?!”她把一位同学答题卡的第二十三题放大,“20乘0.4等于6,你脑子进了屎了是不是啊,是不是啊?!”
她眼睛瞪起来感觉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你家里人都是智障啊,才生出你这么个弱智?”
裘枝惊了,她没想到数学老师会人身攻击到家里人。
“你活着还有什么用?贱不贱啊你,别活着好了!下一次,你他妈的再考这个分数,我就在班上弄死你,听到没有?!”
裘枝转过去看那位女同学,脸红到脖子上,头低了下去,感觉快要哭了。
班级里只是一片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妈的,跟个傻逼一样!”她越想越气,“刺啦”一声把那位女同学的试卷撕成了两半。
直接扔在了地上。
那位女生抑制不住地在班上哭了起来,听得出来她已经很尽量抑制自己的哭声了,但还是有些抽泣声,在这个压抑的,像死水一样的班级里起伏着。
“哐!”数学老师直接狠狠用三角尺一拍桌子:“再哭?再哭一次你试试看!”
她用非常难以置信的表情质问:“我就不懂了,你怎么有脸哭的,你怎么哭的出来的?”
“还哭是吧?我告诉你,你不要再浪费大家宝贵的学习时间了!滚起来!”
女生没有动,数学老师直接一把拽住她往门外扯:“长得那么丑还哭得那么猥琐,恶心死了!”
然后“砰!”的一声把门踢关起来了,声音大得能把门踢坏。
全班又是一片死一样的寂静,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说话,每个人脸上要么是惊恐,要么就是漠不关心——反正火还没有烧到他们身上。
她好像天神下凡指点众生,站在高处俯瞰蝼蚁,把那些人的尊严踩在脚底下踩得稀烂,好像这样才能稍稍平复她那莫名的滔天怒气。
她拼命地要求别人,用尖锐的戳伤人心的话语逼他们走上一条完美的路,但是那些孩子却只能温柔地,唯唯诺诺地说对不起。
即便心里痛苦而愤怒,他们也只能温柔地把那些苦咽下去。
他们连脏话都不会说啊。
而他们愈不敢说,她却愈发咄咄逼人。
在她,对一道简单计算题做错的14岁的孩子说出脏话的那一刻,她就已经错了,她觉得那只不过是她自己说过的无数脏话的其中之一,但是她不知道那些脏话会变成终身阴影伴随那个孩子一辈子。
他们不是婴儿,什么都记不住。恶毒的话语只会在他们心中种下不好的种子,等他们长大,又不知变成什么样子。
真正应该说对不起的人是谁?错误的人为什么在高处享受敬意?即使位置再高,其他人位置再低微,做错了事情是不是也应该谦虚地说一声对不起?
低级错误是个人都在所难免,难道她做题的时候从来没有出过这种错误?
这些话在脑子里回响了无数遍,裘枝当时就要破口而出了,但还是忍着把脑子里的话给吞了进去。
班级里只是一片鸦雀无声。
轮到裘枝的时候她以为老师会放过她,但是她错了:“好歹还是全班第一呢,知不知道隔壁五班的荣昭,这张试卷考了150?下一次再忘掉加根号,就罚做一百道这样的计算题!”
居然拿荣昭跟自己比。
上一次被拿去和荣昭比,还是小学三年级。
当时还没有产生爱情,被比较的时候,小裘枝觉得可烦了,看着谁都烦。现在裘枝第二次有了这样的感觉。
裘枝认为数学老师在干扰她和荣昭的感情。
这就太让人生气了。
一回到家,裘枝就忍不住跟荣昭抱怨了:“阿昭不知道,今天上数学课的时候,我们数学老师居然批评我没有你考得好。”
“我当场就生气了,这岂不是在破坏我们的感情?”
“嗯。”荣昭把书包放了下来:“下一次考试我注意。”
“注意什么?”裘枝乐了:“阿昭不会要故意让我吧?”
荣昭温柔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别!”裘枝连忙摆手笑道:“阿昭优秀我高兴!”
感觉今天的不开心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随着时间推移,裘枝明显感觉到学科难度的上升,以前12点就能睡觉,现在要折腾到将近1点。
加上体育中考将近,体育课加大了训练强度。
数学老师并没有温柔,反而脾气越发不好了,上次有个人数学书没带,直接连书包一起从二楼扔了下去。
班上很多人都感到压力巨大,精神状况不好。
这周星期一下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也是唯一一节和阿昭的班级在一起上的课。
女生800米跑完之后自由练习选考项目。
裘枝去找五班的队伍里找荣昭的时候看见操场的天台上独自站着一个男生。
这本来不是多大的事情,每一节体育课都有人站在天台上,但是裘枝发现那个男生是他们班的秦子溪,而且他脚踩在栏杆上,整个身体都往栏杆仰,风把他的头发吹得扬起,他大有要掉下去的倾向。
裘枝赶紧向天台跑去。
这个时候才发现这个地方好高,层层叠叠的那些台阶,只要有一脚踩空了,人不就掉下去死了么。
裘枝看见秦子溪闭上眼睛,又往后仰了仰,这是只要他一只脚抬起,他必定会掉下去。
“秦子溪!”裘枝慌忙叫了他的名字。
秦子溪突然睁开眼睛,木然而空洞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天台的风很大,站在这里可以看见远方霓虹灯闪烁,银杏的落叶洋洋洒洒落满一地,可以看见楼下行走的同学来来往往,又消失于眼前。
他眼睁睁地看着时光如溪水般流去,那些他凝望的花与叶,人与灯,至少是奔腾着的,可自己却像一滴静默的死水,被困在这里了。
“危险呀,快下来吧。”
秦子溪站在天台的栏杆前说:“我已经站在这里好几次了。”他扯出了笑“除了你,从来没有人注意过我。”
“尽管每一次站在这里,我都想跳下去。”
裘枝慌了,但是她知道现在她只能待在原地。
“我好累啊。”
静得只剩下银杏的沙沙声和轻风的呼声。
裘枝想起今早数学老师花了很长时间当面责备他月考试卷最后一题没有做。
“为什么不做?”
“不会。”
“不会?我看你是不想思考,看见最后一道题就有畏难心理是吧?!”
数学老师直接把他的数学作业扔出了门外。
这个男生在她班上一直不爱说话,从来都是面无表情独自一人。
那些温柔的,沉默的人,遇到尖刺并不是没有反应,他们和普通人一样流血了,只是一直埋在心里,说不出。
但是不能觉得越温柔的人越好欺负,他们和容易生气的人不一样,下一次展开的报复,可就是极端的手法。
“数学老师哪天不发疯?她上次还说让我去脑科看病呢,我这不也没去。”裘枝假装笑嘻嘻地说道,想缓缓现在沉默到窒息的氛围。
“可惜我不是你,我把那些话重复地一遍又一遍地放在心里了。”
于是我也被困在这里了,他心想。
我既敏感又自卑,别人小声议论着什么,不管是什么,都像是在说我。同学没有能一起说话的,独来独往久了,都会认为自己被孤立,久而久之的难受,也就不难受了。
“她说的话不是什么金科玉律,她的行为没有使你进步还绊住了你,那么她就不配你把她放在心上。”
“更不配让你难过啊。”
秦子溪轻轻从栏杆上下来了:“你比我聪明,比我乐观,数学老师也很少骂你。世界上没有感同身受这一回事,我的痛苦不是你一句话就能改变的。还有,叫你男朋友不要再作弊了,每一次家里人拿我和他比较,我都感到厌烦。”
裘枝人都傻了,作弊?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谣言。
“他没有。”裘枝义正辞严脱口而出的只有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