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二年的冬天下了一场大雪。
庭前青竹覆着落雪,点点红梅摇曳上青瓦白墙。
寒风透过窗户吹拂进来,帘幔飞舞。
睡觉怎么又不关好窗户?裘康泽看到飞舞的帘幔,皱着眉轻轻把窗户关好。
“不,不要……”小女孩透着奶音轻声呢喃着。
床上奶团子白皙的小脸透着淡淡的红晕,眉头紧皱,额头上落着汗珠,泪水打湿了长长的睫毛。
裘康泽着急地拿毛巾轻轻拭去小女娃脸上的汗珠,轻声唤道:“阿枝——”
小女娃蓦地把眼睛睁开,一双大眼睛乌黑发亮,敛了一层水光。
“爸爸?”
裘枝刚说出口,却惊觉自己声音的不对劲。
“阿枝啊,是不是做噩梦啦?”裘康泽软声问着,眼神温柔。
这时候的裘康泽还很年轻,岁月没有在他的脸上雕刻皱纹。
裘枝又看了看自己的手,白白嫩嫩像刚出锅的馒头。
她分明记得自己已经被车撞死了。
她抑制着内心的慌乱,扭头看了一眼床前的电子钟。
二零一二年,一月二十日,下午五点零三分。
这个时候自己刚满八岁,还是小学三年级无忧无虑的年纪。
但也就是这一年,她的邻居,小时候的玩伴,荣昭一家搬走了。
她清晰地记得,十年后的荣昭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那天他把自己抓到他统领的组织,关在地下室日日亲吻,脚腕和手腕都锁着铁链,像是锁在鸟笼里的金丝雀。
他的脸白得病态,眼睛漂亮得像盛满了深邃的晨星,嘴唇嫣红。
穿着黑色长袍,极温柔地,虔诚地亲吻着她的唇瓣,像是怕弄疼她似的,一点一点将她吞噬。
语气像是在讨好,又像信徒朝奉一般极尽恳求:“阿枝就这样日日陪着我好不好?”
“阿昭……”小女娃摇摇头呢喃自语道。
裘康泽温柔地摸了摸女儿毛绒绒的头发,轻声安慰道:“阿昭一家就快搬走了,阿枝别太难过,很快还会有新朋友的。”
上一世裘枝到死都不知道那家人为什么要搬走,他为什么又会变成那个样子。
“爸爸,我去阿昭家看看……”她穿好小棉袄,着急地跑下床。
“哎!”还没等裘康泽同意,小家伙便把门关上了。
天空被染成橘红色,像一场盛大的燃烧,火光中剥落的碎屑渲染着云层金红的轮廓。
寒风飘扬起小女娃脖子上的毛绒围巾,冻得小脸蛋红彤彤的。
“叮咚。”她按了按他家里的门铃。
以往门一开她就能看到长得很漂亮的阿昭哥哥,然后扑到他的怀里。
但是她今天按了三次都无人回应。
到底是出去了,还是——出事了。
她怀着剧烈的慌张输入门上的密码:0528,那是荣昭的生日。
房门打开,裘枝惊得一动不动。
地上有好多血,旁边还有一把沾血的刀。
空气像停滞了一般,安静得吓人。
裘枝赶紧跑到荣昭房间去看,家具都在,只是没有人。
她知道了,他已经去那个地方了。
那个专门培养杀人机器的组织——‘荆棘’。
小女娃颤抖着,把门关上了,眼泪却不可抑制地流了出来。
这时候裘康泽正好赶到,看见女儿站在荣昭家门口流眼泪,吓了一跳:“怎么啦?”
“他搬走了。”小女娃抽泣着,用毛绒围巾擦了擦眼泪。
裘康泽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了笑:“没关系的阿枝,你这么漂亮,肯定会有很多很多孩子想和你做朋友。”裘康泽安慰着摸了摸女儿的头。
“不是的,阿昭家里出事了。”裘枝着急道。
小裘枝再一次把房门打开领爸爸进去看。
裘枝的爸爸是全市最大的集团Z集团的董事长,裘枝知道,荣昭的事必须和爸爸商量,不能瞒着。
裘康泽刚进去的时候吓了一跳,正要拿出手机,裘枝就说道:“爸爸不要报警,阿昭去‘荆棘’了。”
裘康泽听到女儿说的这话全身都颤了一下,然后蹲下来与小裘枝面对面,一板一眼地严肃道:“告诉爸爸,阿枝是怎么知道‘荆棘’的?”
‘荆棘’是分支庞大的暗线组织,保密性很好,只有高权位和内部人员才有机会接触。
“是……”小裘枝知道重生不能说,想了一想胡编道:“是阿昭写的日记。”
裘康泽走的时候轻轻把门带上,嘱托道:“这件事,对任何人都不要说,知道吗?”
小女娃乖乖地点了点头。
开学以后小裘枝再也没见到她的阿昭哥哥,他转学了。
爸爸也打听到荣昭确实在‘荆棘’里。
他们就像两条相交线,刚开始很靠近,后来却越走越远。
二零一三年的暑假,裘枝带着新认识的好朋友去家门口的小公园玩。
小公园打理得很漂亮,玫瑰正值盛年,殷红夺目,热烈地绽放着,在金色阳光的照耀下氤氲着淡淡的香气。
玫瑰花旁有几个小秋千,这个年纪的孩子们都喜欢玩。
小裘枝刚坐上秋千,一个男孩子就拉住了她,眼神闪躲:“嘘——我跟你说,花丛最那端好像藏了个人。”
小裘枝往男孩子指的地方看去,好像隐隐约约确实有个人,但是看不清楚。
“哎,不要去——”
小裘枝怔怔地往花丛那端走去。
花丛里的人好像惊觉到不对劲,正要移动,却已经有人拨开了丛丛叠叠的玫瑰,然后正对上一个小奶娃圆溜溜的大眼睛。
“阿——”小女娃惊得捂住了嘴。
荣昭身上遍布着密密麻麻的伤痕,紫红交错十分显眼。白净的胳膊和脸上被玫瑰花刺出了一道道血痕。
他的脸上闪现出一丝慌乱,然后推开小女孩跌跌撞撞地跑了。
小裘枝没有站稳,一下子被推倒在地上,然后看着他慌乱逃跑的身影发呆。
“裘枝你没事吧?”小男孩看到小裘枝被花丛里的人推到地上,急忙跑过来问。
“那会不会是疯子,我们以后还是别来了吧?”小男孩担心道。
小裘枝抿着嘴摇了摇头,脸色苍白,眼神木然地看着荣昭逃跑的方向。
后来小裘枝故意经常到小公园玩,可是一次都没有再看见过荣昭。
‘荆棘’的分支很多,酒吧,酒店,歌舞厅都可能是。X市是大城市,像这样的地方有很多。
上一世荣昭为囚禁裘枝把总部设在了一个无人的荒岛,这一世的总部在哪里裘枝不知道。
二零一四年,裘枝再一次见到荣昭。
老师组织去市中心的老街春游。
那天细雨蒙蒙,老街里的古楼红漆斑驳,楼外桃花灼灼,嫩草新发。
裘枝撑着伞走在队伍最后,看见老街巷子里胡同口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男孩轻轻关上一扇紫檀木雕花大门,细雨洒在他白皙的脸上,他似乎没有察觉,背对着裘枝他们踏入了胡同深处。
“老师,我去上个厕所。”裘枝确定是他,急忙跑上前去向老师撒谎。
“快点哦,我们在老街出口处等你。”
裘枝朝那个方向追去,青石板桥凹凸不平,被她踩入一个个水塘,泛起一圈圈涟漪。
胡同深处潮湿阴暗,两侧却种着含苞待放的红玫瑰,香气在胡同里氤氲开。
“今天的任务没有完成,你竟敢活着回来?”一个脖子上纹着吓人怪物,满身肌肉的男人正拿着一根藤条鞭抽打着蜷缩在地上的男孩。
他把嘴唇咬得通红出血,但是一声不吭。
雨水顺着他流血的后背滴在了青石板上,妖冶地滴开一朵血花。
小女孩站在院门后看着这一幕,手心里攥出了冷汗。
“今晚组织绝不留你过夜。”男人阴狠道:“滚。”
男孩竟狰狞地对他笑了笑,眼神可怖得似要把他生吞活剥:“我稀罕么。”
他忍痛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出院门,正对上一双无措像小鹿般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