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佛乡记（二）

鹿刚离开，居士身边的景象就全变了样子。他似乎来到了一处荒凉的山道上，有两三个穿着奇装异服的出家人拿着大棒，逼迫他喊一句奇怪的佛号，看起来只要他不开口，那大棒就会狠狠地落下来。但是居士修了半辈子的佛法，哪会轻易改变信仰。他一言不发的样子激怒了那几个恶僧，他们手里的大棒子不约而同地打了下来，落在居士的脑袋上和肩膀上。居士疼得咬紧了牙关，但忍痛对他并不算是难事。那几个恶僧一边逼迫他，一边说着诋毁佛法的话，居士很想和他们争辩，但思及鹿的叮嘱，只能作罢了。

那几个恶僧见居士始终无动于衷，只能气愤地啐他一口，扔下被打得遍体流血的居士扬长而去。他们的背影消失之后，周围的景色也变回了原状，可是正当居士松了口气时，周围优美的景色变成了刀山火海，火焰中露出了里面无数怨鬼的脸，他们一窝蜂地扑上来，有的喊“还我命来！”有的喊“还我孩子！”还有的大声咒骂。居士发现自己缺了一条手臂，遍体鳞伤，满身血污，他虽然明白那些怨鬼从何而来，但内心还是有些不平。不过他记得鹿对他说过的话，硬是没有出声辩驳或者喊痛。

那些怨鬼见他无动于衷，连哭带骂地闹了一阵也散去了。突然，又出现了几个恶僧，他们见了居士，恶狠狠地说：“这家伙不老实，必须得让他多受些苦楚！”于是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把居士倒吊起来，用钢针刺穿他的脏腑，用尖刀将他的皮肉一片片刮下。而居士对他们始终不理不睬，像死人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那些恶僧最终没了辙，扔下尖刀和钢针，气急败坏地嚷着：“肉体的痛苦对他无效，只有……”后半句居士没有听清，猜想他们也无非是会想尽办法折磨自己罢了。

可是下一秒，周围的情形又变了，脑中的记忆也变得丰富。只是让居士觉得十分无措的是，他现在是在躲避追杀的路上。

一路上，居士如无头苍蝇一般地乱跑着，可是处处都是叫骂声，处处都是试图抓住自己的人，就连自己一向崇敬信仰的恢宏佛刹也成了带头追捕自己的头目。身受重伤的居士又紧张又惶恐，身体上的伤痛倒是其次，但是内心的创伤却让居士难过得几乎走不动路。明明做的那些事情都是为了众生，最后，曾经人人敬仰的高僧却沦落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最终，被逼到绝境走投无路的他，选择对自己进行了最严厉的审判。居士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机械地说出那些话，又机械地使出了遍净昙华释大千……

“不是的！不是这样啊！！”居士内心深处累积的感情终于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当剑指剖开胸膛的一刻，居士完全忘记了鹿的嘱咐，最终控制不住大叫出声。

随着居士绝望的叫喊，周围的景象完全消失了，鹿也站在他的面前。鹿叹了口气。摇着头对居士说：“这回你看见了吧，高僧不是那么好当的，其中的辛苦甚至要胜过凡人千百倍。”

居士呆呆地看着鹿，半晌问出一句话：“刚才我看到的那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吗？”

“是的，都是曾经大名鼎鼎的高僧们的真实经历，”鹿用蹄子轻轻踏了踏地面，又说：“那些高僧，即便生平如此坎坷，最终也没有到达所谓的极乐世界。居士，你对此有什么看法呢？”

居士想了半天，方才开口说：“大家都说成为高僧就一定可以去往极乐世界修成正果，如今我却明白了，我不应该好高骛远地想着虚幻的极乐。我连人世间的痛苦都不能完全抵抗，可见我的修行之路还很漫长啊。”

鹿闻言，欣慰地点了点头，一转眼消失不见了。居士一头雾水地离开青芜堤回去了。此后，他又来过青芜堤数次，却再也没见到那头白毛金角的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