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路招摇立在清波殿门口拍门。
“师父！师父！”她扒着门缝向里面看，“我来给您请安了！”
候了半天里面也没有动静，好不容易把门盼开了，出来的却是暗罗卫：“前门主，您回去吧。厉门主说了不见客。”
“我不是客。我是小徒弟。”她要往里闯。
门却再度从里面合上了，暗罗卫劝道：“厉门主说了，谁也不见。”
“他怎么了？伤口又复发了吗？”招摇担心起来。
“厉门主无碍，只是心情不畅，不愿见人。”暗罗卫仍拦着她。
“我能给他哄开心了，让我进去吧。”她绕过暗罗卫的胳膊去推门，门纹丝不动，却是一道厚厚的结界。
招摇叹气，往结界上踹了一脚，撞得脚痛，赌气转身回戏月峰了。
十七跟琴芷嫣正在院里抹骨牌。见招摇回来了也喊她坐下。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要找厉门主学功夫？”琴芷嫣问道。
“他不见我。还不惜力气在门口布了结界。”招摇一脸苦闷。
“回来的之前不是还好好的？”琴芷嫣诧异道。
“肯定又是那个女人偷偷说了我门主的坏话！”十七气道，“我揍她去！”说着扔了骨牌要走。
招摇连忙把她拽住：“快别给我惹事，坐着好好玩牌。”
“不过八成和江孟颜脱不了干系。”琴芷嫣表示赞同，“她上次已经算是跟你撕破脸害你了。”
“我觉着一开始她就对我有敌意，看我的眼神老是怪怪的。”招摇回忆道。
“那当然了，全世界都知道小丑八怪本来是门主的！”十七响应。
“这次出去我已经能够完完全全确认了，现在的厉尘澜就是墨青，他不是一个全新的人，是失忆了然后又被灌输了不属于他的记忆。他连自己背上的伤是怎么弄的都记得不对，那伤疤我认得。不可能有第二个人也受过六合天一的天雷，有过那样的伤。”招摇道。
“那他究竟是如何失忆又如何记得不属于他的记忆呢？”琴芷嫣问。
“这就要从和他一起出现的那个，没有失忆的江孟颜身上查起了。我觉得墨青的变化一定与她有关，找到真相，可能能让墨青恢复记忆吧。他现在还不十分的信任我，上次我说要带他找回记忆他也摇头，待往后我把他哄去栖止地看前尘镜他便能想起来了。现在我们双管齐下，你去告诉司马荣一声，让他那的人先暗中调查一下江孟颜，有什么消息尽快互通有无。”招摇吩咐。
“好。我今天就去一趟江宁。只是现在厉门主不见你，你打算怎么办？”琴芷嫣应下差事。
“我想他不见我也可能因为先前那事我嫌疑未除却还是光明正大，甚至被他亲自接回了万路门，他在江孟颜那边无法交代，可能得晾着我几天以示惩罚。”招摇歪头盘算着对策。
“门主，我马上去调查，一定还你清白！”十七又要走。
招摇又赶快把她按回来：“用不着。让我蒙冤越久，他到时候就越会觉得错怪了我。早晚有天真相大白的。况且真相与否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选择相信谁。”
“好吧。”反正招摇说什么十七都听，“那怎么才能让你不受惩罚。”
招摇笑笑眯起眼：“这还不简单，先自罚呗。”
漏断人初静，招摇坐在清波殿外头摇头晃脑地醒盹。午休的时候人来人往的吵闹，她没能睡着。现已入了夜，再无半分人声嘈杂，刚刚坐在这睡得颇有些香甜。
只是空中半分月色也无，倒是浓积的愁云色深如墨，夜风卷着身边的落叶上上下下乱飞，似乎山雨欲来。招摇不愿下雨，这才是她诚心跪在殿外自证清白，以求师父别再跟她计较了的第一天。要是这个时候就下雨，墨青肯定不会心疼的，自己还得淋着雨继续受着，怎么也要连着跪上三天才差不多。
正想着，十七偷偷过来了：“门主！要下雨了，不然咱先回去吧。”
“不行，回去显得不诚心了。你小点声，别让人听见你过来了。”招摇小声道。
“那你先吃点东西吧，我给你带绿茶饼来了，”十七把藏在怀里的小点心递给招摇，“这雨肯定很大，要是你实在不行了就装晕，我马上来救你。”
“放心吧。没事的。你快回去吧。”招摇咬一口绿茶饼，茶香四溢。
十七又溜走了。
她把剩下的绿茶饼塞进嘴里，手上敲敲酸痛的膝盖。饶是琴芷嫣给缝了厚厚的垫子，从膝盖到脚踝给她裹得严严实实，在这石板地上熬久了还是难免酸痛。嘴里的绿茶饼还没咽下去，暗罗卫却从清波殿的长阶上下来了。她赶紧直起身子把坐姿变回跪姿，又忙着把绿茶饼吞进去，噎得一阵咳。
“前门主，厉门主说要下雨了，让您先回去。”
招摇咳得顾不上答话。
“您都咳成这样了，快回去吧。待会要是淋了雨受了寒，就不好了。”暗罗卫继续劝道。
招摇一面咳一面摆手。
暗罗卫担心起来，伸手小心翼翼给她拍背：“门主，我们这些暗罗卫看着您都心疼，如今厉门主也并不打算苛待于您，您在戏月峰过逍遥日子多好啊。别在这里受苦了。”
招摇终于缓过来了，心里还挺感动的：“好小子！不枉我以前待你们好！我这没事，跪着挺好。你只回去复命，就说我怎么也劝不走便是。”
暗罗卫无法，只得回去照招摇的话复命：“厉门主，前门主她怎么劝也不肯走。”
“她从前也是这样倔强吗？”厉尘澜叹道。
“是。”暗罗卫答，想了想还是补充道，“刚刚我出去的时候，前门主已经咳得很厉害了，许是跪得时间长了石板地的寒气入体，我与她讲话她都顾不上答。”
厉尘澜的眉头拧的更紧了，又喊了三个暗罗卫过来：“你们四个一起去，把她劝回去歇着。她要是不走，就给她抬回去。”
厉尘澜不见招摇，倒不是为了要惩罚她以给江孟颜心安。是为了他履行承诺的人生不再脱轨。自打见到路招摇开始，很多事情便不受他控制般发展，他怕再这样下去，自己注定要成为背信弃义之人了。
他知道他不能主动地记起以前的事情来，他恢复就代表了万钧剑恢复。然后他们兴许还会一同坠入魔道深渊，他不能让自己成了魔。但是他却总是想知道，从前究竟与路招摇发生了什么，想把自己完整的过往再过一遍，享受那些有路招摇的时光，再弄清楚究竟以何等的面目结局。
他知道自己应该规规矩矩守着自己失忆前为自己立下的承诺，要与那个一直陪在他身边，为他付出了很多，他们共同经历了很多，他也曾真心爱过的人共度余生。可每每见到路招摇，他便止不住的想要走进她一两步，想要多多见见她。他别无他法，只得避而不见，这样便不会心软，不会妥协，更不会……动心。
不过他实在太小瞧路招摇了。
早在他还是守门的小丑八怪的时候，路招摇就已经在万路门立起了自己的威名声望，这门徒哪有敢跟她动手的。莫说四个暗罗卫了，就是全部几个队暗罗卫列阵在她面前，每个人劝她十句，她自岿然不动，任谁也无可奈何。
于是暗罗卫费尽口舌却再一次无功而返。厉尘澜索性狠下心肠，不去管她，想必吃些苦头便能离开，从此他俩不复相见，各自便能相安无事。
他实在太高看自己了。
第十次暗罗卫淋湿了衣服前来回报路招摇仍在青石板地上跪着的时候，他如何也坐不住了。
今日的雨下的又急又烈，仿若九天开了个口子，将这人间的山川湖泊全夺去又自他的清波殿前这一处倾倒下来那般。他在屋中听着雨声都觉得心惊，若是任着雨点往身上砸恐怕骨头都沁在寒里。他往窗外瞟上一眼，便见着那雨水早汇成了浅流，奔涌到阶下去了。
他清波殿阶前的青石板地地势低洼，此刻骤雨倾盆，恐怕那里早己积了不少这最为寒凉的秋日雨水。她方才就咳得讲话都不完整了，现在跪着在雨水里泡着，膝盖如何受得了，若是这遭再风寒侵体，恐怕会接连十数日高热不退吧，身体如何受得了。
他烦躁地在殿里来回踱步。暗罗卫早跑得一身湿了，路招摇就是在逼他，用自己逼他。可怕的是，竟然奏效了。
他狠心猛地撂下了窗子，再不往那雨中越发显得单薄的红衣身影上看一眼。回了内室倒在床上打算眼不见心不烦，就此入了梦乡便无人能让他心疼。
在他翻来覆去烙饼都能烙熟十个的时候，天边突然一声炸雷，随着雨声似乎更密更急更硬。他掀了被子便往外走，眨眼到了招摇面前。
她的头发因为雨水沾湿全贴在了额上，显得额头的堕仙印愈加血红。衣服也湿漉漉粘在身上，双手垂着，双膝弯着。双目微闭，似乎已经不是那么清醒。
他施法在她头顶笼了结界，落在她身上的雨便停了。她似乎有所察觉，缓缓睁开眼抬头望去，迷迷蒙蒙见着同样站在雨中的厉尘澜。
厉尘澜眉头紧锁，冷着声音训她：“你给我站起来！”
“师父，徒儿因为自己一时不查遭人陷害，给师父添麻烦了。徒儿请罪，不敢起身。”她脸上全是雨水，厉尘澜疑心那雨水里混进了泪光。
“还当我是你师父，就给我站起来！”他感觉自己都气得有点哆嗦。
招摇瘪瘪嘴，撑身站起来。本来打算起身后装作腿麻了踉跄一下趁势跌进厉尘澜怀里，可没想到自己最近受伤劳累操心的身体大不如前了，还没站起来便真腿上僵麻一个趔趄。厉尘澜手指动了动，旋即攥紧了拳，没去扶她。
她又一次落回冰冷的雨水中，手拄在冰凉的石板地上。有点失望，又有点开心。她以为墨青一定不会出来呢。
厉尘澜目光逼视站在稍远处的暗罗卫。暗罗卫们连忙奔过来将招摇扶起来。
“把她送回戏月峰去。”他吩咐。
招摇撑着不肯走：“师父原谅我了吗？您不原谅我我就还要在这里忏悔。”
“那你便还在这里忏悔吧。等往后失了双腿便请司马荣给你打一副轮椅，仍来这忏悔。”他冷声道。
招摇也不怕他冷言冷语，只怕他面也不露，好不容易抓到了机会也不能就此放过。她挣开暗罗卫膝盖一软又跪下了：“就听师父的。”
厉尘澜觉得自己要是有一天英年早逝，绝对是被路招摇气死的。他忍无可忍，揪着她的后领把她整个人提起来瞬行回了戏月峰。
厉尘澜早安排了暗罗卫打一澡桶热水来备在招摇屋里，此刻桶中热水白起缭绕。他推门进来便将人丢了进去。
原本冷雨中泡着的身子突然置身于温热的水中，招摇舒服的伸展着四肢。厉尘澜也不看她一眼就要走，她连忙出声叫住：“师父我不是故意的。”
“什么不是故意的？”他停下脚步，像是在出考题。
“不是故意在雨里跪着的，只是碰巧下雨了。”她解释道。
“让你回去为什么不回去！”他凶人。
“回去心就不诚了，到时候那位还会挑毛病，师父您没法给她交待。”她答。
“那是我的事情，与你何干！”
“您不能给她交代，便不能教我功夫，便不能……见我。”她的睫毛仍湿漉漉的随着她的动作忽闪着，像是一根至轻至柔的羽毛，在他心中拂动。
“往后一个月，老老实实呆在戏月峰养伤养病，要是让我在万路门旁的地方看着你，我就当你告诉我不想要腿了。”他不敢再停留下去，扔下一句禁足令便落荒而逃。
厉尘澜生生被气得一夜无眠。
路招摇却泡了个热水澡睡得极好。接下来就是好好躺一个月的好日子，风筝线收的紧了，正好松一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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