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泥水顺着夏曦的脸颊滑落,混合着刺骨的寒意,却远不及赵老五那句“你害死了我的人”所带来的彻骨冰寒。她僵在窗外,仿佛被那阴鸷的目光钉死在原地。屋内的灯光将赵老五扭曲的剪影投在沾满泥点的玻璃上,如同张牙舞爪的恶鬼。怀里的琥珀感受到主人的僵硬,喉咙里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威胁性咆哮,小小的身体紧绷如弓。
时间仿佛凝固了。李叔儿子被扭住的胳膊停止了挣扎,惊愕地看着窗外如泥塑般的夏曦。李叔躺在床上,呼吸微弱而急促,对窗外的风暴一无所知。那个戴金丝眼镜的狗头军师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闪烁着精明的算计。
赵老五隔着玻璃,欣赏着夏曦脸上的惊惧,嘴角那抹残忍的笑意愈发深刻。他慢悠悠地吸了口烟,烟雾缭绕中,声音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怎么?吓傻了?夏技术员,你昨天在山上不是很威风吗?不是敢跟我赵老五叫板吗?现在怂了?”他猛地一拍窗框,震得玻璃嗡嗡作响,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我的人呢?!刀疤呢?!你把他怎么了?!说!”
最后那声“说”,如同炸雷,震得夏曦耳膜嗡嗡作响。巨大的压力让她几乎窒息,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她知道,此刻任何否认或解释都是徒劳。赵老五既然敢直接点破,就说明他掌握了情况,或者那个开面包车的同伙已经报信了!
“他……他自己摔下断崖了!”夏曦强迫自己开口,声音嘶哑,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坚持,“他想杀我!他拿着刀!是他自己没站稳掉下去的!跟我没关系!”
“放你娘的屁!”赵老五勃然大怒,一脚踹在窗框上,整扇窗户都剧烈晃动,“我的人好端端的去山里办事,怎么会掉下断崖?一定是你这个臭娘们搞的鬼!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今天老子就让你给刀疤陪葬!”他眼中凶光毕露,对着屋内两个黑西装吼道:“愣着干什么!把这个杀人犯给我抓进来!”
两个黑西装闻言,立刻松开李叔儿子,如狼似虎地扑向后门!李叔儿子想阻拦,却被其中一个黑西装粗暴地一把推开,踉跄着撞在墙上,痛哼出声。
后门被猛地拉开!冰冷的夜风和雨水瞬间灌入,也带来了死亡的威胁!两个魁梧的黑影带着浓重的煞气,直扑向站在泥泞中的夏曦!
“跑!夏曦快跑!”陈姐焦急嘶哑的声音突然从远处柴垛后传来!她显然听到了动静,不顾腿伤,试图示警!
但太迟了!
其中一个黑西装动作极快,大手如同铁钳般抓向夏曦的胳膊!另一个则狞笑着伸手去夺她护在怀里的背包——那里有相机,有匕首,有她拼死守护的证据!
恐惧和愤怒瞬间点燃了夏曦最后的血性!她不能被抓进去!进去就完了!赵老五绝对会让她“意外死亡”!
“滚开!”夏曦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在对方手即将碰到自己的瞬间,身体猛地向后一缩,同时用尽全身力气,将怀里一直紧抱的琥珀朝着扑来的黑西装脸上狠狠扔了过去!
“呜汪——!”琥珀在空中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尖啸,小小的身体像一枚愤怒的炮弹,四爪乱蹬,直扑对方面门!
那黑西装猝不及防,下意识地抬手格挡,脸上瞬间被琥珀的爪子划出几道血痕,剧痛让他动作一滞!
就是这电光火石的一瞬!
夏曦借着后缩的力道,脚下在泥泞中猛地一蹬,身体如同离弦之箭,不是后退,而是朝着侧面——李叔家屋后堆满杂物的狭窄缝隙,一头撞了进去!
“妈的!抓住她!”被琥珀抓伤的黑西装气急败坏,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和同伴一起紧跟着扑向杂物堆!
杂物堆里堆满了破旧的农具、柴火、废弃的箩筐,空间狭窄,光线昏暗。夏曦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凭借着身材的灵活和对危险的直觉,在杂物缝隙间拼命钻爬。尖锐的木刺划破了她的衣服和皮肤,冰冷的雨水和泥浆灌进领口,但她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有一个念头:逃!不能被抓住!
琥珀落地后,没有逃跑,反而展现出惊人的忠诚和勇气,它对着追进来的两个黑西装狂吠不止,小小的身体挡在夏曦钻入的缝隙前,试图阻拦!
“死狗!滚开!”一个黑西装被吠得心烦,抬脚狠狠踹向琥珀!
“琥珀!”夏曦听到风声,心胆俱裂,绝望地回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一声如同虎啸般的怒吼,带着无边的愤怒和威压,如同炸雷般在所有人头顶响起!这声音穿透雨幕,震得屋瓦似乎都在颤抖!
紧接着,两道刺目的雪白灯光如同利剑,猛地撕裂了黑暗的雨夜,精准地打在李叔家的院墙上,将堵在门口的黑西装和赵老五那辆嚣张的越野车照得无所遁形!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一辆沾满泥浆的畜牧站旧吉普车,如同愤怒的公牛,咆哮着冲到了院门口,一个急刹,轮胎在泥地里划出深深的沟壑!
车门猛地被踹开!
王建军高大的身影率先跳下车,他浑身湿透,脸色铁青,眼神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死死盯着院内的赵老五!他手里,赫然拎着一根从吉普车后座抽出来的、手臂粗细的撬棍!
紧接着,陈姐一瘸一拐地从副驾驶挣扎下来,虽然脸色苍白,腿伤严重,但眼神却像淬了冰的刀子,直刺赵老五!而更让夏曦和赵老五都意想不到的是,从后座下来的,除了两个穿着畜牧站工作服的年轻小伙,竟然还有石桥镇派出所的所长——张所!张所穿着警服,虽然被雨淋湿,但肩章在灯光下反射出不容置疑的威严!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穿着警服的民警,手按在腰间的警械上,神情严肃!
援兵!终于到了!在最绝望的时刻!
院内的赵老五和他的人,包括刚追到屋后又被吼声惊得停住脚步的两个黑西装,全都愣住了!他们显然没料到王建军会来得这么快,更没料到,他居然把派出所的人直接带来了!
“王……王站长?张所?你们……这是干什么?”赵老五脸上的嚣张气焰瞬间凝固,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试图缓和气氛。
“干什么?!”王建军声音如同寒冰,他大步流星走到院门口,高大的身躯像一堵不可逾越的山,目光扫过被按在墙角的李叔儿子,扫过屋内床上人事不省的李叔,最后如同两道冰冷的钢锥,狠狠钉在赵老五脸上,“赵老五!你好大的威风!私闯民宅!非法拘禁!暴力胁迫!现在还想行凶伤人?!你真当石桥镇是你家的后花园,法律是你家的擦脚布?!”
他每说一句,就向前逼近一步,手中的撬棍拖在地上,发出令人心悸的摩擦声。那气势,竟将平日里作威作福的赵老五都逼得后退了半步!
“王站长,误会!都是误会!”赵老五脸色变幻,金丝眼镜男连忙上前打圆场,“我们只是来和李老蔫商量苞谷地赔偿的事,是他们家小子先动的手……”
“闭嘴!”张所厉声打断他,走上前,目光锐利如鹰隼,“赵老五!带着你的人,立刻离开这里!有任何纠纷,到派出所依法解决!再敢在这里闹事,别怪我不客气!”他身后的两名民警也上前一步,手按在警械上,形成威慑。
赵老五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眼神怨毒地在王建军、张所脸上扫过,又阴狠地瞥了一眼屋后杂物堆的方向。他知道,今天这局,他彻底栽了!有派出所的人在,他再横也不敢明着对抗执法。
“好!好!张所,您秉公执法!”赵老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脸上的笑容扭曲狰狞,“我们走!”他恨恨地一挥手,带着两个黑西装和金丝眼镜,灰溜溜地钻进越野车。引擎发出一声不甘的咆哮,车轮卷起泥浆,狼狈地驶离了石坳子村。
直到越野车的尾灯消失在雨夜中,院内紧绷到极致的气氛才骤然松弛下来。
“夏曦!夏曦你在哪?没事吧?”陈姐顾不上自己的腿伤,焦急地呼唤着,一瘸一拐地冲向屋后。
王建军也立刻跟了过去。
夏曦从杂物堆里艰难地爬了出来,浑身泥泞,衣服破烂,脸上手上都是划痕,狼狈不堪,但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却亮得惊人。琥珀立刻扑到她脚边,呜呜叫着,用小脑袋蹭她的腿,像是在确认主人的安全。
“陈姐!王站长!”夏曦看到他们,鼻子一酸,强忍的恐惧和委屈瞬间涌了上来,声音带着哽咽。
“没事了!没事了!”陈姐一把抱住她,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心疼地拍着她的背,“别怕!我们来了!”
王建军看着夏曦狼狈的样子,又看了看屋内的惨状,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走上前,用力拍了拍夏曦的肩膀,那沉甸甸的力道,传递着无声的安慰和强大的支撑。
“张所,麻烦你们了!”王建军转向张所,声音带着感激和凝重。
张所点点头,神情严肃:“老王,老陈,情况路上我听说了。太恶劣了!简直无法无天!你们先处理伤员,安抚群众。夏曦同志,”他看向夏曦,“你需要跟我们回所里,详细说明情况,尤其是关于那个……坠崖者的事情。这涉及到重大案件,必须立案调查!”
夏曦的心猛地一紧。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用力点了点头:“我明白,张所。我会配合调查,把我知道的一切都说清楚。”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背包,里面的相机和匕首,就是她最重要的证词。
王建军沉声道:“张所,夏曦是受害者!她是为了保护证据,保护群众才被迫自卫!那个刀疤脸,是赵老五派去杀人灭口、毁灭证据的!夏曦的行为,完全是正当防卫!”
“老王,我理解你的心情。但程序就是程序。”张所语气缓和了些,但态度依然坚决,“事情的真相,我们会调查清楚。法律,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夏曦同志,请相信我们。”他示意一名民警,“小刘,你陪夏曦同志去收拾一下,简单处理下伤口,然后我们回所里。其他人,跟我进屋,询问当事人,固定现场证据。”
民警小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对夏曦投来同情和敬佩的目光:“夏技术员,跟我来吧。”
夏曦看了一眼屋内担忧的李叔儿子和昏迷的李叔,又看了看王建军和陈姐,得到了他们肯定的眼神。她抱起脚边的琥珀,跟着民警小刘走向旁边一间稍微干净点的厢房。
屋内,张所和另一位民警已经开始询问惊魂未定的李叔儿子,并查看李叔的伤势。王建军则立刻拿出手机联系镇卫生院的医生。
陈姐忍着腿痛,走到夏曦身边,低声道:“别怕,张所是个讲原则的人。你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每一个细节都说清楚。特别是发现农药瓶、被车撞、还有断崖边的情况。相机里的照片,是关键!”
夏曦用力点头,将湿漉漉的背包紧紧抱在怀里。她拿出防水袋包裹的相机,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一下,万幸,虽然外壳沾满泥污,但似乎还能开机。她按下播放键,屏幕上显示出昨天下午拍摄的几张照片——虽然因为雨水和匆忙有些模糊,但那些暗红色的农药瓶碎片、被踩踏的草丛、以及粘稠的褐色污渍,依然清晰可辨!这就是铁证!
“太好了!”陈姐看着照片,眼中闪过一丝振奋。
很快,镇卫生院的医生赶到,给李叔做了初步检查,确定是急火攻心导致晕厥,需要静养。李叔的儿子在民警的安抚下,情绪也稍微稳定,开始讲述赵老五带人闯进来威逼恐吓的经过。
夏曦也简单清洗了伤口,换了身干净衣服(幸好畜牧站的备用工装一直放在李叔家)。她抱着琥珀,坐在冰冷的板凳上,看着张所和民警忙碌的身影,看着王建军紧锁的眉头,看着陈姐强忍疼痛却依旧坚毅的脸庞。
石坳子村的夜,依旧被雨水笼罩。但赵老五带来的黑暗和恐惧,似乎正在被这微弱却坚定的灯火和执法者的身影驱散。
然而,夏曦的心并未完全放下。刀疤脸的生死未卜,赵老五的睚眦必报,还有自己即将面对的“坠崖事件”调查,都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她知道,这场风暴,远未结束。赵老五的势力盘根错节,绝不会轻易认栽。他一定会疯狂反扑。
但此刻,她不再是孤立无援。她的身边,站着王站长,站着陈姐,站着代表法律的张所。她怀里的琥珀,正用温热的身体依偎着她。她背包里的相机,记录着无法磨灭的罪恶。
“走吧,夏曦同志,我们去所里。”民警小刘轻声说道。
夏曦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将怀里的琥珀交给陈姐:“陈姐,帮我照顾好琥珀。”
“放心。”陈姐接过小家伙,轻轻抚摸它的小脑袋。
夏曦最后看了一眼屋内昏黄灯光下,逐渐恢复生气的李叔父子,又看了一眼王建军。王建军对她重重地点了下头,眼神里是绝对的信任和支持。
“好。”夏曦挺直脊背,抱着装有相机和匕首的背包,跟着民警小刘,走向停在院外的警车。
警灯在雨夜中无声地闪烁着红蓝光芒,穿透黑暗,划开雨幕,载着她,驶向未知的、充满挑战却也必须去面对的下一个战场。她的笔记里,即将写下新的一页,这一页,关乎生死,关乎公道,也关乎她在这片土地上,能否真正扎根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