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就是一个男人

“浪打浮萍无有不撞着——只怕你来时记不得旧时身。”

随着全场唯一一位宾客落座，四声猿梦、一梦宜春，但见台上红脂翠袖。石灰吟一嗓，宛若溪声渐渐，又如掷地有声。

琵琶与弦众声皆至戏台，众人之中仿佛有人真纵揽青山之姿、身披月华之澜，她绞着绫罗一路碎步，霎时间红纱纷飞、梅枝轻颤，红与蓝融在暖色的光芒中。她开口，只觉得周遭都安静了下来，却又有一幅幅栩栩如生的画面在眼前展开。

揽山月，果然似山枝曼妙，果然是月华无双。

严浩翔不懂戏曲，身边也只常伴钢琴话剧，喜欢气势恢弘的管弦交响，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真正地沉浸到所谓的传统音乐里。

他第一次意识到，戏曲本身是一种表演，而这场细碎的表演里唱与演或许都不值得注意，台上那人的一颦一笑、柳叶腰肢、锦瑟眉眼，都让他深深地着迷。

今天的葛嗣梨园特意加戏一场，演梁祝。揽山月换下了翠乡梦时的红袍青衣，转而换了粉黛布裙，坐在台前描唇抹红，古铜镜面映照她料峭容颜，只见她端详半天，最终卸下半面妆，为自己描眉画扇，摇身一变成为了翩翩公子祝英台。

七尺男儿梁山伯，越袍水袖一挥：祝贤弟，为何对坐鱼塘长叹?

化身公子的祝英台盈盈一笑：梁兄，鱼儿塘中游，却为何总也不分开。

二人同坐湖心亭，梁山伯抬手指向湖中：微风吹动水荡漾，漂来一对美鸳鸯。

祝英台颔首：形影不离同来往，两两相依情意长，梁兄啊，若英台是女红妆，梁兄愿不愿配鸳鸯?

梁山伯闻言雅笑：如何与我配鸳鸯？可惜你英台不是女红妆。

锣鼓米穗、半身短长，两人台后去，留看戏人说荒唐。

“可惜你英台不是女红妆……”严浩翔抬眼望了望高耸的塔顶，鲜红的颜色宛如英台心间的一剜血，只待二人重又上台，一幕幕场景看得他入迷其中。

地头蛇夫马文才，朝抢九妹暮提亲，九妹寻去梁山伯，重病却不曾听闻。

祝英台便是祝九妹，祝英台便是女红妆。

海底珊瑚尤可网，人间难得有情郎。

直到新坟已立，雷雨交加，鸳鸯化蝶双飞。

锣乐落幕，回过神来的严浩翔已是满面泪痕。

他不是没有为罗密欧与朱丽叶悲哀，也不是没有赞颂伤情莎士比亚，在西方世界里永远有爱慕的自由，其浪漫却不能比拟这段凄美的戏剧。

他的手脚皆是冰凉的，脑海里全是揽山月优柔的眉眼，这时侧门站着的茶童引他见到了戏班主，这位戏班主年过五旬，白发白须，身体却十分硬朗。

“不知今日这场戏，严小公子可还满意？”

“葛班主，晚辈第一次听戏，只觉得实在令人酸涩唏嘘，不由得想见见这位揽山月姑娘，您看？”严浩翔接过班主手中的茶盏，提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谁知班主哈哈一笑，道：“霖小子就在后台二间，你去找他便是。”

怀着十分忐忑的心情，严浩翔来到了后台走廊。走廊的光很暗，到处堆满了木箱子，凤冠霞帔、水银流苏都纷纷落在上面，空气中弥漫着颜料和脂粉的气味。

兴许是后台不常有宾客到来，揽山月并没有将门锁上，出于绅士礼节，严浩翔叩响了门。

门里传来一声胭盒落地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只听门内传来了一声“进”，严浩翔整了整衣领，方才推门而入。

重重帘幕和翠玉屏风让严浩翔一时不知道该看哪里，只见后面的人影慢慢靠近，严浩翔听见那人说：“葛叔我的胭脂刚可被你吓掉地上了，你准备怎么赔……你是谁？”

严浩翔却顾不得回答这个问题了，面前这位“揽山月”卸了半面妆，用绷带缠住了平坦的胸部，露出了一截白嫩纤细的腰腹，嘴里还咬着一节白色纱布，声音也比在台上时沉稳很多。

俨然就是一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