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救急

我不喜欢唐迟这个名字。迟到，姗姗来迟。我感觉这个名字自它诞生之初就和我一样满腹怨言。我是家里迟到的那个，既然已经迟到，又何必再进来呢？老师不也经常对迟到的同学说：“以后迟到了就别来了。”疾言厉色，我心里一震，好像迟到被训的人不是门外的同学而是我自己。我越发不喜欢这个名字，就连奶奶当时也说，什么迟啊早啊的，给孩子取的什么破名字。我妈就说，名字么，不过是别人拿来叫的，取那么花里胡哨干什么，难不成要叫她唐美丽？唐漂亮？多俗气啊，而且万一以后长个疮疤脸，那名字不坏了事吗？我心里想，就算我长一张疮疤脸，我也不要叫唐迟，我不想成为多余的那个人。但这件事就此作罢，家里人不再反复赘述，我也从来没有提过要改名字的事。可这名字就像一个与我镶嵌得严丝合缝的诅咒，我走到哪儿都是它的影子。与这名字伴随的也是厄运居多。我曾经听到班里几个男生谈论起女生时提到我，有人说：“哎，你们觉得，卢思羽好看还是唐迟好看？”有人答：“废话嘛，当然是卢思羽啦！”有人又笑说：“罗旭，你觉得呢？”罗旭说：“我？我当然投卢思羽啊。”有人又说：“其实也不一定啦，唐迟要是性格没那么阴郁，成天板着一张脸，谁都别惹她的样子，我看她还是挺好看的。比卢思羽好看多了。”罗旭推了他一下说，“你喜欢她，你倒是去告白啊？”被推的人说：“肤浅！我是看重脸的人吗？我看重的是内在！内在！”罗旭又大笑着说：“唐迟有什么好的呀？你没看见她脸上的雀斑吗？”大家又嘿嘿嘿地笑起来，我则慢慢走开了。

是啊，谁又能知道一个脸上长雀斑不说话的女孩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谁又真正在乎呢？我想，如果有一天我变成一个男的，估计我也不会喜欢我这样的女生。我又开始怨恨自己的名字，唐迟，唐迟，你就活该这么迟钝、这么不擅表达不爱交际吗？我又去拿镜子照自己的脸，还是雀斑，一颗不多一颗不少，青春痘也没有一天完全下去，总是有新的痘长上来。这张脸，一点儿也不讨喜，一点儿也不可爱，一点儿也不漂亮，我不禁感到失落和怅然。我开始时常想起卢思羽，我最羡慕她高谈阔论和大声骂人的样子，她插着腰站在门槛上自称“老娘”，和罗旭一样跟大家嘻嘻哈哈打闹成一片。我多希望自己也能有这种勇气和信心。我们在体育课上接触得越多，我越觉得她就是那种人见人爱的女孩，自有那种快乐的感染力。她也像罗旭一样爱捉弄人——她有时会说，唐迟，你头发上是什么啊？好像小虫子？我信以为真，吓得问她在哪里，她就借机拍一下我的头然后哈哈大笑——但是总不令人讨厌，反而觉得亲切有趣。而真正让我感到温暖的是那次我突然来了例假，血染到校裤上不自知，但是被罗旭看到了，他像往常一样没心没肺地大喊大叫道：

“天呐，唐迟你裤子怎么啦！”然后班里一半的人都转头看我们俩。我当时只感到脸上“蹭”地起了一层火，那种当着全班人面被揭短的尴尬和耻辱感不亚于被楼上摇滚乐队嘲笑之后给我留下的创伤。我红着脸跑到女厕所，然后发现我跑进厕所又有什么用呢？事发突然，我连一片卫生巾都没有带，也没有来得及问任何一个女生借一片就被自己的羞耻心拖拽到厕所以躲避那种目光酷刑。现在我要怎么办呢？我要穿着脏裤子走回教室，回到我的座位上继续自习吗？还是一直躲在厕所直到全校同学都放学回家我再灰溜溜地走出来？就在我着急得没有办法的时候，我听见外面有人喊我：“唐迟，你在里面吗？我进来啦。”是卢思羽，我像是抓到了大海上漂浮的救命稻草，赶紧小声答应一声。卢思羽说：“你在哪个隔间？”我敲敲自己隔间的门。很快，一只手从门底下的缝隙送进一片卫生巾，里面还包着卫生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