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初见天颜

叶聆歌是跟着掖庭里的一众奴才一起跪下的。直到她茫然地看着眼下的清灰石纹的砖地，才愣愣地反应过来，竟是皇帝来到了掖庭，皇帝来了！

聆歌和身边的宫女一起老老实实跪着，没有敢乱抬头。

她看着眼前的清灰石砖，因为日日有人勤快打扫，石砖擦拭的十分干净，就连砖缝间的苔痕都似乎存在着大力擦净的痕迹，但是年深日久，自然留下的青苔哪里能那么容易擦干净的呢？一道道纵横的深绿在砖缝中蔓延，就像是下围棋用的棋盘一样。

不光是砖缝中，就连砖面上，在一道道或深或浅的划痕中，似乎也有深深浅浅的绿意。

叶聆歌看的很专心也很自得其乐。直到一双绣着龙的黑金靴子停到眼前时，她才注意到，这双靴子上的龙绣的真活灵活现啊！看那龙的一对眼睛，好像要活过来一样，聆歌心想，下次给扶云绣鸳鸯的时候，也一定要绣这么一双眼睛。

聆歌看完龙纹，又愣愣地看着皇帝的靴子，心想，还是当皇帝好啊，你看这么干净的靴子，连靴帮都是干干净净的，就连一双鞋的靴面也是用的最上好的蜀锦。

叶聆歌并不认为皇帝停下来是因为自己。

聆歌已经入宫两年半了，大周朝素来体恤宫女内侍，入宫满四年，即可自行决定留去。聆歌入宫第一天就决定是不留的，她要回家。聆歌心想，为什么要待在宫中一辈子呢？家里有阿爹阿娘还有小妹，自己来宫里见见世面就好了，干什么要一辈子做伺候人的事情呢？

聆歌来宫里确实见识了不少之前不懂的道理，她原本不知道，为什么她听阿娘说的后宫里那么多阴险毒辣不可思议的事情，全是女子做出来的，但是她选择渐渐明白过来了。

没有一颗坚实安稳的心，再这样日复一日的寂寞中煎熬，人性真的会被慢慢扭曲改变的。

就像两年前选秀入宫的张才人，听说入宫前也是琴棋书画皆通的才女，入宫两年一直未见圣言，不得圣宠。前些日子竟被人下了药毒哑了嗓子，叶聆歌悄悄去瞧过张才人，张才人才十八岁，却已如老妪一般昏昏沉沉。然这宫中却有无数张才人，寂寂无闻，被所有人遗忘。就像御花园里的花一样，一春开，一秋谢，然而并无人来赏。

“你叫什么名字？”

叶聆歌怔了一下，她没想到皇帝会同她说话。此时皇帝又说了一句：“抬起头来回话。”

“奴......奴婢掖庭宫女叶聆歌，请陛下安。”

这就是叶聆歌第一次看见大周朝天子燕君辰明康帝的场景，她就是一个掖庭的普通宫女，就算皇帝特许她抬头回话，她也是低着头的。直视天子是要论不敬龙颜之罪的，叶聆歌觉得自己实在犯不上。

皇帝居高临下看了叶聆歌一眼，便走了。叶聆歌觉得有些奇怪，皇帝不过是一时兴起体恤掖庭宫女罢了，不过是问了一句话而已，又不是给自己镀了一层金，身边的小宫女待皇帝走后竟都激动的围着自己叽叽喳喳问起来。叶聆歌不敢议论皇上，况且自己也确实未见天子颜，实在不知道如何回答好奇的宫女们对皇帝长相的议论。

旁边指点她们做事的崔尚宫到底老成几分，看见宫女们不干活忙训斥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呢，还不快散了，一会刘公公瞧见了非要责罚你们不可。”

其实也不怪这群奴才，就算在后宫中，也有多的是妃嫔一辈子见不到皇帝一次，皇帝难得走到掖庭，若是能瞧上哪个宫女，倒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也难免这群宫女兴奋的不知如何是好。

叶聆歌觉得没什么，皇帝手中掌握着每个人的生死荣辱，而这里所有的人都无力反抗，这个时候，保全性命好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她一向觉得，命比什么都珍贵，她不贪心，能吃好养好身体回家就行，她不肖想能一朝得天子颜，眼下没有什么比干好手中的活更重要的了。

倒是旁边的崔尚宫细细端详了她一眼，难得朝聆歌第一次说话：“姑娘是有福之相，老身倒是先要恭贺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