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唯一温存

当六叔将我送进吴宅别墅区时，我看到了站在铁门前的吴世勋，他样子很憔悴。

我拉开车门走了下去，十一月的港京已经入冬了，我身上的开衫外套根本阻隔不断寒意的侵蚀。我站在车身前，看着吴世勋顶着一头凌乱无序的墨发走过来，他脚步踉跄，衣领口的一颗白色圆钮扣已经不知所踪。

他的视线太过强烈，我不舒服地揽紧了身上的外套。我知道他在看哪里，身上的疼痛四落各处，一个个红痕我想遮掩已经来不及了。

面对吴世勋委屈难过的情绪，我不知该作何表情。我可以对边伯贤嘲笑讽刺，对朴灿烈若无其事，对张艺兴愧疚难当，可唯独吴世勋，唯独他目睹我昭然若揭的狼狈时，我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来阐述昨夜的荒唐作践。

“你去哪了。”

他拉过我冰冷的手腕，用力扯开我徒劳无用的遮盖，纵然彼此心知肚明，我还是心虚地想裹紧身体，“世勋……”

“你去哪了？”

他又重复一遍，音调很重，额前的碎发就像根根针刺扎进我心，面对他的质问，我痛苦万分。在引擎未熄火、风声鹤唳下，他的问语掷地有声。

“你非得让我说出来吗？”我难言地看着他，执拗地去掰他手心里已然变形的开衫，那就像我的心脏一样皱巴巴的，我不知道我这颗破碎的心还能爱谁。

吴世勋放开对我的桎梏了，只是下一秒，我不管不顾惊慌失措地抱住了他精瘦的腰身，“不要这样世勋，不要让六叔难堪。”

吴世勋想要拉车门咆哮的动作被我生生断下，其实我想说的是，不要去挑衅边伯贤，不要让我难堪。

我的自傲一次又一次被边伯贤碾进泥土里，我已经习惯了，可我当初的错不应该让吴世勋冲动承担。

吴世勋花了足足十秒才彻底放松下来，他继而转过身看向我。他努力平复胸膛，头低下来深深地看着我，热切的呼吸喷洒下来，我抿着唇沉默地回视他。

六叔显然是被吴世勋暴怒下的举动吓到了，有些害怕的声音传了过来，“信小姐，我先走了。”

我小幅度点点头，从驾驶座的角度看过来正好能看到我惨白无色的脸，车轮辗过公路的声音越来越远，我转过头视野里只剩冒着黑色尾气的车屁股。

温热的气息从侧脸抚过，缱绻温柔，那就像床头如胶似漆的夫妻耳鬓厮磨，然后湿润的舌根一点一点撬开我的唇齿，探入的香气扫过我口腔每一寸。我大脑一片空白，睁大了眼睛被光日晃了一瞬。

我震惊大于恐惧，可我对于他的了解，又觉得这一切在情理之中。

吴世勋吻了我，他原本握住我肩膀的双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然移到了我的脸颊上，指腹摩挲，眼底的爱意快要溢出来了，我甚至能看清他眼睫下的皮肤绒毛。

反应过来时我用不小的力道推开了他，他眼眶通红，嘴唇由于用力亲吻而发白，情欲渴望的泄漏让我心脏绞紧。

他就那么看着我，看到我恍惚觉得自己会死在他的情海里。

无论和谁搅和在一起，那个人都不该是吴世勋，一无所有的我，怎么能够继续纵容他的胡闹。

我掐了掐手心，尽量平稳急促的呼吸，“世勋，你冷静一下。”

他用食指点了点我的唇瓣，“你觉得我这样做是不冷静的表现吗？”

他身上的衣物应该是连夜寻找我没有来得及换，而此刻我盯着衣角的脏污，对他的反问哑口无言。

“信以，可以喜欢我吗？”

吴世勋小心翼翼问我，他甚至没有用“爱”这样沉重的字眼，可我的心还是在那一刻失重往下坠。我听着他悲切的话，选择沉默不语。我甚至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人啊，一旦得到了一点，就会欲求不满渴望更多，我知道我给吴世勋希望了，所以他才会逼我给他一个答案，可最可怜的其实是我自己，我不知道我的答案是什么，我不知道，我该不该喜欢新的人。

重新喜欢的代价太沉重了，需要太多勇气，可我失去太多了，我输不起了。

“我很冷世勋，送我回去吧。”我巧妙错开他遗落眼泪的目光，上前一步拥住他有些颤抖的身躯。

我靠在他的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我其实想要温暖他，像曾经渴望幸福余生一样低头妥协，可奈何我是个冰冷的人，我的热情早已经被我遗弃在无情的岁月长河里。

等了很久，吴世勋终于回抱住我，很紧很紧。

“对不起阿以，是我没用，是我守不住你，才会被边伯贤逮到空子带走你，你的感情是你的自由，是我的错，我不该逼着你回头看看我的。”

我拍着他的背，避而不谈这个话题，“带我回去吧，我很累，你抱我好不好？”

那天我和吴世勋最后还是暂时放下了爱与不爱的问题，持续纠结只会让我们都陷入焦虑之中，而眼前，有比谈情说爱更迫切的事情。

我坐在办公桌前，手指捻起纸张，翻页声鼓动耳膜，白纸上黑色正楷字体整齐排列，可组装在一起的意思让我头疼不已。

我靠进办公椅里，扭头看向窗外。高达一百米的大厦顶部，俯瞰整个港京脉络构架绰绰有余。蓝天白云下，偶有几只看不清的漂亮鸟雀展翅高飞，我羡慕地盯着它们飞行的轨迹，丝毫没有意识到，我早已经站起身来到了落地窗前。

纵横交错的公路在我眼底复杂重叠，不小的车流量穿梭其间，往远处眺望，繁华的商业中心，各商场店面也早已营业多时，人潮涌至，我猜想那么多人聚集的世界一定热闹非凡。

可我听不到任何喧嚣浮世，吴氏的隔音效果很好。我站在高处，面临随时从这里跌落下去的风险，只能封闭自己，隔绝烟火人气。

回过身时，我脸色阴沉地捞起了建筑工地递上来的废弃合作项目，拿起手机播了秘书的内线电话。

“信总监，有什么吩咐吗？”

我架起靠背上的外套，一边往外走，一边命令道：“我要出去一趟，今天其他的行程帮我延后，让司机五分钟内在楼下接我。”

手机听筒内传来指节敲击键盘的声音，对面的女性声线规整饱满，“好，我现在就安排。”

“嗯。”挂了电话，我推开办公室厚重的门沿着走廊往直降电梯走过去，没有会议的开展，周边的会厅室空荡荡的。

我疾步快走，快要拐过拐角时，突然听到电梯“叮”得一声，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冲了上来，我有预料要往旁边躲，却还是被一抹水蓝色身影撞了个满怀。

“呃……”我受冲击力往后退了两步，高跟鞋一歪，我整个人被撞得差点栽倒在地，稳住身子后我试探转了转脚踝，庆幸自己没有扭伤。

“你没事吧信总监！”

头顶传来一道熟悉声色，大概是我的脸色本就难看，再加上差点跌倒，眼神更冷了，抬起头看她的时候还没来得及收回我的怒视，她立马被吓得小脸一白，坑坑巴巴道：“对…对不起……信总监。”

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我定睛一看，终于从清晰的轮廓线条上捕捉到了记忆的痕迹。

“裴珠泫？”我不确定地叫了她的名字，低头扫了一圈散落一地的文件纸，收敛了一些情绪，“你怎么在这？”

她缩着头抬起眼睛，明明是一张具有攻击性的冰冷美艳长相，可不化妆容的素白脸蛋配上她那双可怜兮兮的杏眸，竟让人心生爱怜，违和的元素在她脸上得以巧妙融合。

我记得眼前这个畏首畏尾的小姑娘是谁，在被边伯贤囚禁的前两年，因为有她的陪伴，我才不至于整日沉浸在失去张艺兴孩子的悲痛中，只是后来边伯贤莫名其妙遣走了她，想来应该是为了铲除我身边有可能亲近的任何人。

裴珠泫无异于是个善良的小姑娘，从她总会挡在我身前承受边伯贤的怒火来看，我就对她心生感恩。一开始身边少了一个知心朋友，我还难过不振了好一阵子，后来也习惯自己孤立无援一个人了。

为了不连累无辜的人，我在边伯贤那争取了很多，希望他能放过这个畏世的小可怜，最后没能见一面，我并不知道这些年她过的究竟如何。

今天在吴氏，与裴珠泫重逢完全是个意外。

我走上前，裴珠泫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对于她，我总是会格外宽容，展现自己为数不多的怜悯心，这种油然而生的莫名情绪，哪怕过了两年也仍没能消退，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也没心情去纠结为什么。

“信总监，我，我是那个……”

她一张小脸急得通红，我这才意识到我的话像厉声质问，“抱歉，我吓到你了？”

虽然我们身高差不多，但由于我穿着高跟鞋，还是足足比她高了十厘米，我尽量放轻音量，低头与她平视，“我之前也没在吴氏见过你，你怎么知道我是这的总监？”

裴珠泫小心翼翼地看我，“我是听说信小姐成为了吴氏的总监，才追随而来的。”

我很诧异：“为了我？”

“是的。”

我真是没想到，重逢的原因，不是天定，而是人为。

我指了指地上散落的文件纸，“那这是……”

裴珠泫解释道：“这是人事部给我的入职通知，我是来应聘信总监您的助理的，但是他们说信总监跟别人不一样，我的助理任命必须有吴总的盖章签字才行，所以我上来了。”

我了然点头，“这样啊，那你去吧。”我还特别贴心地给她指明吴世勋办公室的位置。

对于我的助理，我一直都秉承着可有可无的态度，但吴世勋非得安排一个人照顾我的起居，我也不好意思驳回，而现在这个人是裴珠泫，让我意外的同时我还是愉悦的。

“信总监你现在是要出去吗？”

裴珠泫眨巴着眼睛问我，我点点头，“是的，现在有些重要的事情去解决。”

“那你快去吧，我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她蹲下身子去捡掉落的纸张，我走出两步后又停了下来，回过身看向地上的一小团，一条水蓝色长裙衬得她唇红齿白，我冲着她的侧影，唤出了那个名字。

“小泫。”

她长发被盘起，碎发零落间，我能瞧见她错愕了一秒，然后捏着文件纸抬起头仰视我，我温柔地笑了笑，那大概是我从边宅逃出生天以来，最不带攻击性，最会心的笑容。

“希望等我回来的时候，你能给我一个惊喜。”

然后我在她还没回过神时转身快步上了直降电梯，想起裴珠泫最后的表情，我相信她懂我的期盼。

期盼她留在我的身边。

星艺集团有限公司位于港京最西边，相比于靠东的吴氏集团，我足足坐了半个小时的车才到达目的地。

下了车，我直奔前台。

“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

我淡淡看了一眼前台小姐，直接说出自己的目的，“我找鹿晗。”

那细小的微表情还是被我捕捉到了，她迅速恢复专业素质，礼貌阐述，“不好意思小姐，你有预约吗？”

被鹿晗横插一脚抢走生意，这种不道德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还要我好脸色地先预约，显然我有气，于是我黑着脸吐出两个字，“没有。”

“真的不好意思呢小姐，没有预约我是不能放你上去的。”

她看着我的眼神不知遮掩，大概是把我当成找鹿晗的不三不四的女人了。我冷着脸从随身包里翻出一张名片，葱段指节将卡片推到女人身前，“我是吴氏总监信以，麻烦你通报一声，倘若他不见我，我再重新预约。”

她低头瞅了一眼名片，又犹豫地看了我几秒，大概在斟酌我话里的真假，少顷，她重新扬起漂亮的职业化笑容，冲我微微欠身，“好的信小姐，我这就打内线为您通报，请您稍等。”

等了将近一两分钟，她放下电话，语气比方才恭敬太多，站在台后对我说：“信小姐，鹿总让我请您上去，请跟我来。”

我跟着她上了一架宽敞无比、直通顶楼的电梯，一路上我遇到了三三俩俩的人，他们抱着文件档案错身而过，我隐约听到了他们的小声议论，但我不明白，我初次接触星艺集团，对我这张生面孔，他们有何可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