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她一时看不到这声音的主人，等来人移动得近一些，她才知道是杨戬。

　　自那日被杨戬表白后，她左思右想，总觉得杨戬一定是神生寂寞，而嫦娥太过清冷，不易被打动，才会让杨戬产生吃回头草的想法。她始终认为杨戬喜欢含蓄温婉的女人，如同他母亲那样的，比如嫦娥，在温婉的基础上，还多了一份美丽自持，可她敖寸心不是，甚至完全相反。

　　是以她说：“我让人修了这个祭月亭，是为了在我帮七七回转天庭之前，有地方为你祈祷，希望嫦娥能明白你的心意，倾心于你。”

　　杨戬叹了口气，随即看着她发呆，大约是自己没有表白清楚，那么他愿意重新组织语言：“你总要提起她，那我今日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嫦娥于我，不过是知遇之恩，而杨戬所爱之人，只有你敖寸心一人。”

　　他这席话说得诚恳，寸心不由得也望着他出神。树影婆娑间，杨戬的面容显得愈加清俊，风采也不减当年。谁能知道，他曾俘获一个少女的心，最后又将她心里的柔情慢慢散去。

　　诚然她对杨戬已没了那番心思，自问敢于面对他。但目及杨戬之处，她总能回想起年少无知的那段时光。千年前，她只求一个答案，一个杨戬只爱她的答案，可杨戬到最后一刻都没有回答她，她便参透儿女情长也不过是过眼云烟。如同眼角眉梢多出来的一道细纹，忍不住叹一句雪泥鸿爪，岁月往往只保留一点痕迹而已。

　　她呆了好久，忽然意识到杨戬已来到她身旁。就这样每每大意，如此下去委实不妙，便说：“我想，你所说的爱，不过是对世间的博爱，那是与亲情友情以及一切乱七八糟的情，同等的位置。你心怀三界，所以才对我产生了怜悯，觉得我一个离过婚的女人不好再嫁，便又要牺牲自己拯救我。可是于我而言，夫妻之情除了博爱，还要多一份对一个人的钟爱。那是斗转星移，千年万岁都不曾改变的矢志不渝。是历经千帆，还能不被磨灭的初心。”

　　“我知道，我明白。当初情非得已，现在我愿意等你回心转意。”杨戬又靠近一点说。

　　寸心下意识离他远些：“我曾经追求过这样的感情，可现在我不再追求了。纵然你说的都是真的，只是现在的我，只想顺利让七七回转天庭。”

　　杨戬说：“我也只有一个心愿，待你事成之后，弥补你我当初的遗憾。”

　　弥补？寸心莫名笑笑：“或许那个时候我根本没命留在这世上。”

　　蓦然间，气氛被带动得很悲凉，杨戬也一脸忧虑之色。她素来不喜这么悲悲切切的模样，何况她现在还好好的，于是拍拍杨戬的肩膀，漾起乐观的笑容：“不过也不一定，万一我敖寸心福大命大，应劫之后说不定就像孙大圣，还修为大增呢！”

　　杨戬看她这样豁然开朗，便也跟着笑了。

　　接下来，为避免再有人八卦她的夫妻生活，她继续对杨戬约法三章：“所以从今晚开始，我就要回房睡觉。但是咱们同房不同榻！你自己找些被褥，做好睡地铺的准备。”

　　寸心以为他会抗议，可杨戬两眼放出光芒来，直问她是不是真的，他马上去准备。

　　他高兴地走开几步，又想起什么，转过身来对她说，如果她日后再来拜这亭子，他就掀翻了它。

　　看来他还是不死心。

　　寸心望了一回天，思绪飘荡一番，还在院子里转悠了两圈，才慢悠悠踱步回房。不想在房门转角处竟遇到了若闲，便开口问道：“若闲？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

　　若闲神色缓和地望着她，显得如此漫不经心：“这里很大，容易迷路。”

　　寸心正想说那我带你去找你的房间，未料杨戬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夺门而出，挡在寸心面前，先发制人对若闲说：“我带你找找路。”

　　若闲垂了眸停顿片刻，他知道杨戬对他带着莫名其妙的敌意，便也不甘示弱：“有劳。”

　　七七曾经跟她说，男人是一种幼稚的生物，从她哥哥身上就可以看出来，别看他整天一副高冷的模样，实际上是为了掩饰他闷骚的内心。现在想想，七七真是洞若观火。杨戬也是男人，他也不例外。

　　她懒得思考这两个男人到底谁更幼稚些，比起研究男人，她现在更想倒在软绵绵的床上睡个好觉。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若闲在梦里变成了一个女人模样，还大着肚子，哭诉是杨戬干的，还说他爱上了杨戬，求寸心把杨戬让给他。

　　惊吓间她猛然醒来，头上已渗出一层薄汗，魂还未定时，听得院子里一声大叫和一阵狗叫，才发现天已大亮，也不知道昨晚怎么睡着的。

　　府内并未养狗，哪来的狗叫？她简单理好衣衫，开门查看院里情况，竟是若闲正被哮天犬追着满院跑。

　　彼时杨戬闲闲端来一盘早饭，嘴角带笑地要与她共进早餐。

　　她哪有心思吃早餐，赶紧解救若闲才是。她没好气地问杨戬：“哮天犬怎么会来？是不是你让哮天犬捉弄他的？”

　　若闲已被逼到墙角，杨戬似乎在看戏般，摇摇头，一边很是同情，一边辩驳得有理有据：“他胆敢冒充我“师弟”，还对你别有居心，不过咬他几口，算是便宜他了。”

　　“他什么时候对我别有居心了？你赶紧让哮天犬停下来，我和若闲还有事商量。”寸心一把接过杨戬手里的早饭，有些不耐烦。

　　若闲终于被放过一马，但手脚都已不听使唤，他趔趄着走近屋子，寸心赶忙去扶他进屋坐下，杨戬还不忘阴阳怪气地往他伤口上撒盐：“哮天犬对国师无礼，本驸马管狗无方，国师可要海涵呐。”

　　已经如此狼狈，若闲没力气回击他，便只恨了他一眼，寸心立马替若闲打抱不平：“杨戬！他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医官，你有没有人性呐！”

　　呜咽一声，杨戬蹲下摸摸哮天犬的头，哮天犬趴在地上得意地摇摇尾巴，主仆俩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寸心让若闲休息片刻，给他喂了点水，再一同吃了早饭后，两人开始商议起接下来的计划。

　　若闲平静下来，叹了口气道：“我本想向老君讨一枚仙丹，然后给七七服下。但昨日我来了之后，却觉得这一世的七七根本不是我的妹妹，我让她成了仙，可她还是陆晴染，不会记得我。”

　　寸心沉思片刻，问：“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若闲转了转手里的茶杯，说：“给陆晴染寻一户寻常人家，让她寿终正寝，魂归原身。”

　　“那三哥呢？”

　　“你不用担心，不出意外的话，你三哥还是会在19岁时悟道，顺利圆寂。”

　　寸心“哦”了一声，这也不失为一个计策。

　　确定好这一方针后，寸心便开始托媒婆寻摸附近的青年才俊，除此之外，她还不忘替杨戬祈月，毕竟那修好的亭子不能空在那里不用。可杨戬并不体谅她的良苦用心，这不，才一会儿功夫，杨戬竟就真把那祭月亭给拆了。

说不得命苦，她在天庭当红娘，下了凡还是得当红娘，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当一次崔莺莺。

　　同样是女人，但女人和女人的命运各有不同，稍有不慎，便是云泥之别。这崔莺莺跟对了人，那她便是杜丽娘，若是跟错了人，那她就沦为杜十娘。一字之差，结局却是千差万别。

　　自从上次若闲被哮天犬追着咬，他和杨戬便结怨更深了。杨戬无非就是气她和若闲走得太近，可若闲早已对大哥情根深种，却被杨戬视作情敌针对，想来若闲心里也必定憋屈。所以眼不见心不烦，若闲干脆日日进宫与北萧王对弈论道。寸心也不知道该不该向杨戬说明若闲是个断袖，说了吧，杨戬觉得自己还有机会，不说吧，若闲还得背锅。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不过三两日，公主府就来了个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