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课

花亦山心之月：局中局

看着语意逆着光的侧脸，季元启的心跳慢了一拍，连他自己都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看着这双深邃的眼眸，他觉得对方似乎别有深意，但他没有多想，而是含糊地将这个问题糊弄过去了，好在语意也并没有过多追问

开学祭礼结束，天也黑了，所有人都回到各自的寝舍之中

天入夜时，语意同蕊儿才回到寝舍

初来书院这一天经历了太多事，好不容易摸到软褥的边，外面却忽然传来阵钟声

白蕊儿好像是课钟声。

花语意（不是，玩我呢？刚回来就上课啊？）

司业一年新生速速出舍前去上课!

白蕊儿上课? !

学堂外，司业一手提灯，一手拿着名簿，灯火照映的脸上尽是严苛之色

花语意（为什么开学第一天还要上课？我真是……）

司业点过名的学子，随我去上课。

司业开始点名，语意的名字亦在其中，不少被点到名的学子都发出哀叹声

季元启小爷我竟然选过在宵禁之后要上的课? !

花语意你会选课，本身就很令人惊……啊不，刮目相看了。

蕊儿的境况似乎更惨。她懵懵然被叫来学堂，司业的名单上却没她的名字，只好再回女舍

季元启这苦瓜脸不会是故意的吧……

花语意怎么也不跟我们说一声？

司业禁止交头接耳，排好队列，随我来。

他们跟着司业往前走，此时月色渐明，万籁俱寂，连学子之间的讨论声也小了下来

司业从这里上去，先生正在等你们。

司业说罢便提灯离去，留下他们面面相觑

花语意晚上开课，又是前去后山，怎么这么阴间？

季元启小爷心里有数了，肯定是天文课，就是不知道能不能退掉?

学子乙想退可不容易，毕竟这教天文课的可是文先生啊!

一阵阴风呼啸而过， 瞬间吹熄了大片灯烛

季元启不是吧，这么邪乎!

花语意这风来的，可真是时候……

同砚们面面相觑，一大队人马，最终不得不靠着几盏残烛，摸黑上山

学子甲看、看到光了!是文先生!

语意顺着同砚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夜色之下，一袭白袍捧着盈盈烛火，在身后若隐若现的萤火中，翩然而至

花语意（恐高还站那么高，啧啧。）

文司宥手中所捧的烛盏，成了黑暗中唯一的光，照亮了他的容颜，也照亮了他们的前路

他脸上的镜片中倒映着星火，温雅一笑

文司宥星辰，是暗夜之中唯一可明方向之物。

文司宥若是不小心迷了路，可抬头看看夜空，或许，能找到属于你们的光。

星火阑珊间，男子一袭白袍被夜风轻轻撩起，身后的浑天仪若隐若现

那一刻，语意仿佛看到一名秉烛夜游于星火萤海间的仙人，可美中不足的是，这仙人畏高

文司宥识星辰者，寻星辨位可知归途。

文司宥启明星昼落于东，昏起于西，并不始终在一处，北斗七星斗柄指向亦随四季更替。

文司宥所以，若想借星子勘测方向，可要当心些。

文司宥说着，似不经意地抬眼，目光在学子身，上轻扫而过

文司宥否则，贸然探寻，怕是会被惑至无尽深渊。

花语意（怎么每个人说话都别有深意……）

还来不及思索，只见他微微一笑，拢袖一挑，拂灭了烛火

一片惊呼声中，黑暗陡然降临

星光在适应了黑暗的学子眼中渐明，方才文先生所说的启明北斗、乃至漫天星辰，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了他们眼前

文司宥人间灯火熄灭之时，这星空反而更加明亮。对吗?

花语意（可人间灯火哪有熄灭之日，若是早晨，这星辰根本不易观测。）

看着眼前缓缓亮起的星空，学子们都不由地往栏杆边靠去，恨不得能沐浴在更广阔的的星光之下

唯有文先生，依然站在观星楼内，只微微朝栏杆走了半步，望向檐边苍穹

花语意（畏高还站那里，站那么远，能看到什么？）

文司宥这夜空中有二十八宿，东西南北各七，角亢氐房心尾箕，奎娄胃昴毕参觜，井鬼柳星张翼轸，斗牛女虚危室壁。

文司宥星辰如恒河沙，囊括万千变化。若能识得星象，不仅能分辨方向，或许还能明世间事。

文司宥这是诸生的第一堂天文课，今夜，为师只教你们一件事。

文司宥这星宿辰光，属于天下……属于每一个人。

文司宥转过身来，目光像在人群中寻找什么，最终竟仿佛落在花语意身上

文司宥就拿语意来举例吧，你的生辰是?

语意乖乖报上自己的生辰

文司宥竟是这个日子?有趣。

文司宥轻声说着，眸子在烛光映照下微闪，似乎很有兴味的样子

文司宥语意，看见了吗?

文司宥那便是属于你的星。

文司宥鬼宿，为南方朱雀第二宿，其状如一顶戴在朱雀头上的帽子。

文司宥别怕，此鬼非彼鬼，善卜者曾说，鬼宿之人不仅不可怖，优点还颇多，甚至能为身边人带来祥和之气。

语意顺着文先生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银汉璀璨，天河烂漫。顾盼间，有星火灼灼，燃起无尽光芒

花语意（竟然真的能看见，这么远都没指错。）

无数星光点缀在幽蓝天幕之上，是个星月交辉的好景色 但在文司有的讲解下，语意却意识到这星光各有轨迹，冥冥之中连作一线，每一根线都仿佛命运

在她开始好奇时，文司宥恰在此刻收回了目光，看向他们

文司宥书上常说，星宿承天运而行，观之可察灾祸。恰好此刻天有异象，不知哪位学子能说出异在何处?

桓媱晦朔之日，天现景星，助月为明，是国道昌盛的征兆。

文司宥含笑点头，目光中似有赞许，但出口的话却是

文司宥你说的不错，但景星现世已久，不能算今夜异象。

学子乙要我看，远处黑气压星，绝对是凶兆!

季元启哈?凶在何处?

学子乙这个……我看这黑气来自东北方，这难八成就来自东北方之人!

众人往东北看去，正站在东北方的季元启顿时不满起来

季元启嘁，不知道就直说，小爷我还觉得相由心生，看此星联想到凶兆之人，必先应兆!

那位学子顿时一缩脖子坐了回去，周围一片笑声，语意笑望文司宥一眼，谁知他似有所感，与她对视

文司宥你有何见解?

突然被点名，让本应该会的题目突然就看不懂了，她定了定心神，对上文司宥略带探寻的目光

花语意天寒，黑气相连，谓之为黑豕渡河。

学子乙黑豕?这是哪本典籍记载?

季元启说白了就是黑猪过河！

季元启哈哈，没想到你也知道这些民间说法。

文司宥的面容隐在黯淡的星光中，唯有眸光清亮无比。他含笑看语意，似是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花语意黑猪……黑豕渡河，在民间有将下雨的说法。而雨前山中多蚊虫，方才大片的萤火应也暗示了此点异象。

花语意（都怪季元启，差点就说错了，好端端打什么岔啊……）

话音刚落，寒风已悄然停息，几滴雨水打在地面，化为淅淅沥沥的小雨，几息间便转为倾盆大雨

文司宥赞许地点了点头，她来不及欢喜，只见他扶了扶镜片，玩味一笑

花语意（不出意外，我们马上就要变成落汤鸡了。）

文司宥既然诸生都懂了，那这堂课就先上到这吧。

文司宥时辰也不早了，早些回寝，为师就不送了。

学子乙文先生!外面正电闪雷鸣!疾风骤雨!

文司宥嗯，观察力不错。

花语意这冷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呵呵。

文司宥赞许地笑了笑，尔后从容地撑起伞，在众人瞠目结舌的震惊中，走入雨中

花语意（都忘了这茬了，根本没买伞，再说，谁上课带把伞啊？）

文司宥观星楼该落锁了，再晚些，寝舍也要下钥了……

在文司宥的“温柔叮嘱”中，他们不得不走出观星楼，一边勉强用衣袖遮雨，一边勿忙地向山下跑去

大雨打湿山路，众人跑动翻飞的衣摆上沾满了溅起的泥点，狼狈至极

语意抽空回头看了一眼，文司宥执伞悠然漫步雨中，半点不见狼狈，反观他们奔逃躲雨的模样，对比实在明显

文司宥撑着伞，偏头望向山路之上慌乱不堪的他们，笑意温柔，可语意内心波涛汹涌

花语意（原来他说的灾祸竟是降在我们头上的天灾，不对，应该说是“人祸”才对。这死亡微笑，我宁愿不要。）

她心里嘀咕着，和众人向山下可避雨的学堂跑去

雨声滤去了少年人的喧闹，天地被磅礴的雨水连接，隐隐露出几分压抑

他们顶着大雨跑下山，冲进了看到的第一间学堂里。众人纷纷庆幸，我拨去发间雨水，也觉轻松了些

学子丙今日这场大雨，实属无妄之灾!我本和……对了!

他眼睛一亮，从怀里摸了半晌，竟掏出一个小纸包

学子丙此前正和舍友分家乡带来的小吃，课钟响起时还没拆封，就顺便带了一些在身上，大家来尝尝!

疲累的学子们闻言立刻围了上来，那学子将油纸包摊开在桌上，将小吃一一分给周围的学子

学子甲我这里也有些松子糖!

说话的女学子拿出腰间锦囊，里面用小荷包装着许多晶莹剔透的松子糖，模样十分讨喜

学子丁借我看看你的锦囊!和我家妹妹的那个好像。

学子甲这是当年苍阳织造局出的东西，据说风靡一时呢，实用又不贵。不少人都有吧。

花语意确实，我家里那时也买了不少。

桓媱……我也有一只。

语意注意到几个家境好的同砚都避嫌似的移开了目光。想来这物件廉价，显赫之家应不会接触到

桓媱垂眉，语意并不怎么在意，接过一块分给我的点心，和众人一起围坐在檐下，一边闲谈一边等待雨停

虽然家境不同、喜好习惯不一，但这些打闹欢笑的同砚们，让她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暖意

花语意（大家也都还是孩子啊……打理家中事物多了，竟也忘了自己也未长大，到有些悲观了。）

花语意（我幼时家中尚显赫，门客繁多，但鲜有同龄玩伴。后来国公府日渐没落，哥哥也远行，更再难见这样欢快的场面。）

学子丙你这人好不客气! !一个人就吃光了我这么多口粮，我心好痛!

季元启不就是几块点心?明日小爷让你尝尝我华清大厨的手艺!

学堂之中，众人吵闹欢笑，不知不觉聊起了各自家乡，言辞之间尽是骄做之情

此时不远处传来桓媱的声音，让语意不由侧目看去，因为这样欢悦的语调实在与她印象中的少女不大一样

桓媱若有机会，你们可以来龙宿，我带你们去吃当地的糟鱼

桓媱将鲜鱼除去内脏，去鳞，再经过一个月的风干和腌制，最后放上糖醋等调料，在蒸屉之中蒸个一刻钟。

桓媱出锅之后，骨酥肉烂，咸中有甜，半点不显油腻。

她的话让一些学子生出对美食的向往之色

桓媱桓家虽是渐渐没落，但只要有我在。我定会让家风重振!

听的出她语气中的坚定，语意竟有一刻颇能体会地的心情，继而不由陷入深思

窗外天色仍是暗沉，雨声却渐渐平息，想来再过一阵，这雨便能停了

季元启这雨总算要停了。

季元启撑起身子，探手出去，一副百无聊赖的神色

花语意看这天色，怕还没完。趁这间隙，我们早些回去罢。

季元启英雄所见略同!小爷先走一步了。

季元启对了，语意，明早社团纳新，你会来吧?

花语意社团纳新?

花语意（这里还有社团？我都忘了。）

季元启你不知道?也罢，明早来广场看看，就知道了。

季元启面对她的疑惑不多解释，只眨眼一笑，转身离去

花语意（这家伙怎么这么喜欢笑啊？看他的脸就觉得是在笑，真是给人一种无忧无虑大少爷的错觉。）

她也没再继续想下去，因为马上寝室就要下钥了，再晚些，她就回不去了

刚想一口气冲回寝室，头上却忽然多了一把伞，不出所料，来者正是陈筠

两人聊了些有关语意的哥哥花忱的事，也记起许多往事。最重要的莫过于叫语意明日来今日躲雨的学堂，进行乾门学子选拔的测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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