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新生

“哇……”是婴儿哭泣的声音。

小家伙皱巴巴的手掌努力往前伸展着，不同于他旁边不哭不嚎的兄长，充满了生命的旺力与活泼。

婴儿？是淡淡的奶香，与一丝细不可察的悲伤在酝酿着。有温柔的女性声音在耳畔响起：“不哭，不哭……”

“——这孩子，为什么不哭呢？”男人的声音蕴含着疑惑。

那个正赤身躺在另一侧的幼儿，明明是刚降生下来，却没有一丝动静，安静得令人不安，脸上有着丑陋的胎记，左脸颊上天生布满暗红色的胎纹。

一双黑色的眼睛太过深沉，连作为父亲的男人，都要有被看穿的一种感觉。

女人微微不满道：“空很乖了，你还不满足吗？难道像这个淘气的小家伙一样……不哭，不哭。”嘴上这么说着，但手上的动作倒是愈发轻柔，说到底，她更喜欢这个孩子的活泼好动，这个小小的生命，她无论是抱还是哄，都充满了幸福感和满足感。

男人讪笑一声，揉了揉自己后脑勺的黑发：“依子，你刚刚分娩完，看起来毫不虚弱啊……”

“那自然，老娘才不是你这个天天一脸肾虚样的男人。”满月依子不可置否道。

等满月依子气消了以后，男人这才正视起他两个孩子，眸光阴晴不定。

“双胞胎啊……若是放到过去的满月家里，都是不幸的一对兄弟。”

“尤其是这孩子……”他趁着满月依子没注意，轻轻将手抚上那有着黑发黑瞳的孩子的脸庞。

带有着新生儿才有的皱色皮肤。摩挲着，满月淼的思绪也渐渐被拉到这孩子短短的脖颈上。

父亲大人……会怎么做？

“淼！你在做什么！！？”满月依子惊恐地放下了怀中如同撒娇般的满月佑天月，好歹阻止住了满月淼的下一步动作。

“……依子”满月淼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僵硬的手令满月依子一时拉不开。

“你疯了吗！淼！”满月依子大喊道。

她温暖的手似乎令满月淼回过了神，猛然惊醒，这个满脸苍桑的中年男人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差点做了什么混账事——

双眼竟流下泪来。

“依子，这孩子……我……”

满月依子看着那个脸上残余着恐惧，懊恼，与不甘的男人。

只是抱紧他的身躯，轻柔道：“没事了，都过去了……孩子们，都会成长茁壮起来，绝对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绝对——”

两人紧紧相拥着……

……

四年过去了。

满月家因为一些残余的家族产业苟活到了今天。

至今在这条街上，还流传着满月家出过鬼的谣言。

事实上确实如此，这个世界已经脱离了它原本的轨迹，鬼从暗处被推倒了明面的舞台上，连百姓都能知道鬼是多么极恶的生物。

产屋敷家得到官方的大力支持，换句话来说，如今是产屋敷家的时代。

一些战国侥幸苟活下来的家族，就连那个曾经诞生了继国兄弟的继国家族，都不复存在了。

目前，也只有一个武士家族：满月这个姓氏，还存留于世。

满月家的院子里，满月佑天月已经四岁了，跑得跟一只兔子一样，连满月依子都快无法跟上。

“母亲大人，快来抓我呀！”一头蓝色的齐耳短发挥舞在风中，满月佑天月完美继承了满月依子和满月淼的外貌，有着如月般耀眼的淡黄色眼睛。

“慢点——”有着与满月佑天月如出一辙发色的女人温柔看着幼子奔跑的身影，眼中除了慈爱别无其他。

突的，满月依子惊叫一声，“啊，佑天月！”

满月佑天月完美地栽了一个跟头，他吃痛地叫了一声，才发现自己撞到的是谁。

那双黑色的眸子令满月佑天月不由不敢吱声了，因为那里可以望见的，只有虚无——

从来没有人能拥有这样的眼睛，跟上来的满月依子也被吓了一下。

明明是有着同样相貌的孩子，为什么……性格，气质的差距会如此之大？

满月依子的心里兀自有了这么一个疑问。

“兄长……”满月佑天月有点不安地爬起身子。

此时正站他面前的，他的孪生哥哥，满月空。

满月空只是淡淡看了满月佑天月以及他身后的满月依子一眼，腰间别着木刀与这个“弟弟”擦身而过。

“母亲大人。”他微微颔首，随后告别了两人，留给满月依子和满月佑天月一个单薄的背影。

不知为何，从那天起，满月佑天月就能深切感觉到，自己和兄长之间，隔了一层厚厚的墙壁般……无形，却是那样地难以跨越。

满月空，生下来就是一个怪异的孩子。他很少与人沟通，因为脸上有着丑陋的疤痕被父亲所嫌弃。

在满月佑天月看来，父亲大人是在嫌弃着哥哥。

只是他不知道，父亲大人真正害怕地是什么而已——

饶是这样，连满月依子的心疼，满月空也没有放在心上，他从两岁开始就表现出对刀道的极大兴趣，三岁诞辰，在满月淼给了他一把不算华丽，只能说是给小孩子握的木刀后，那把木刀就一直跟在他的身边。不管是吃饭还是睡觉，都要挂在身边……

这孩子，天生就对同类有着警惕性般，时常会失眠，以至于半夜满月依子被噩梦惊醒后，都会看见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在一动不动盯着她。后来是满月淼同意满月家与满月空分房睡的。

更多的时间，满月空都在修行，没有人教他刀道，他却无师自通般，有章法地在修行着。

其实，满月家是有刀道传承的。

但是满月淼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亦或是顾忌，一直没将这份传承传给满月空，甚至满月佑天月，他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们练上这部刀法……

满月空，或者说是孔空，那是他上一个世界的名字，他很多次只是呆呆凝望着自己这双小小的肉掌，白皙，干净。

为什么，上天让他再活了一次呢？

曾经的人屠啊。

没有情感，全身不知道浸满多少次鲜血的怪物，连生存的意义都没有，就算活着，也在握着刀，就算死了，也不会有忏悔或者多余情绪的孔空。

对父亲满月淼的刻意冷落，母亲满月依子的隐隐畏惧，以及那个蓝发黄眸的弟弟，满月佑天月，他都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他一次一次挥舞这把木刀，斩出令人胆颤的刀风，这具身体的素质很强，满月空从可以行走开始，就在适当地锻炼着自己，日日夜夜，未有一刻懈怠，才能斩出这样凛冽的刀风。

不远处，满月淼看着这个身形瘦弱的孩子，一次又一次挥刀的样子，不知疲倦。

嘴巴说不出地干涩，自己很久以前，也曾经像这孩子一样——总是想变强，变强。

可后来……满月淼空空的左边衣袖被风鼓动。

“我不希望……你变成另一个他啊。”满月淼神色复杂。

满月空能察觉到有人在窥视他的修行，满月家里，只有满月淼是他看不透的。

明明一副很废物的样子，可就是这样颓废的外表下，可能蕴藏着惊人的力量。

他还记得，自己三岁的那天，满月淼面露严肃地交给自己这一把木刀时……

挥出了一式无名刀法后，令当时在场的客人们都大吃一惊。

“如果我把这刀交给你，你要是敢去伤害别人，我就会收回。”

那记刀法，很强，令满月空下意识愣在了原地，浑身冰冷。

要是这家伙发现自己不是他真正的孩子……估计会死的很惨吧。

一下，又一下。

看得满月淼心凉了一半——

虚无，无尽的虚无。

满月空的名字，正好顺应了他的本质。

“空。”

满月空又一次被这无名的呼唤声惊醒。

月明星稀，窗外的天空看来是那么阴郁。

满月空无心睡下，于是徒步到庭院前，脚下的木屐踩在木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我……活着的意义在哪里。”

他无声对着夜空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