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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令·金缕

甄嬛传:叹花怜魅相见欢

第一天过去了,第二天也是,已经第三天了。

这三天,陵容没有来玉茗殿一步,遣了人去问候,也只是宝鹊来回:“小主似是中暑了呢,这几天都没有起床。”

抬头看天,铅云低垂,天色晦暗,燕子打着旋儿贴着湖水面上飞过去了。似乎酿着一场大雨。晴热许久,终于要有一场大雨了。

沁年淡淡听了,只命人拿些消暑的瓜果和药物给她,半句也不多说。

是夜是十六追月之夜,玄凌宿在华妃宫中。夜半时电闪雷鸣,轰轰烈烈的焦雷自低回的天际滚过,带来的闪电照得天际刹那明亮如白昼,随即是更深的黑暗。忽忽的风吹得窗子“啪啪”直响,我“哇”一声惊醒,守夜的晶清忙起来将窗上的风钩挂好,紧闭门户,又点上蜡烛。

而今晚,想必是华妃正在婉转承恩、浓情密爱吧。

连日来的风波纠缠,心神疲惫,终于无声沉默地哭泣出来。

眼泪温热,落在暗红的绸面上像一小朵一小朵颜色略暗的花,洇得丝绸越发柔软。

这样雨密风骤,醒来却已是晴好天气。

晨光熹微如雾,空气中隐约有草叶的芬芳和清新水气。

门乍开,却见陵容独自站在门外,面色微微绯红,发上沾满晶莹露水,一根红梅簪在阳光下璀璨莹亮如同虚幻。

沁年微觉诧异,道:“怎么这样早就过来?身子好了么?”

风吹过,一地的残花落叶,萧疏却鲜艳到颓靡。浮光霭霭,阳光透过树叶的斑驳落在陵容身上,明昧如梦如幻一般。

她扬起脸,露出极明媚温婉的笑容,盈盈行了个礼,道:“陵容从前一意孤行,如在病中,今日久病初愈,终于神志清明,茅塞顿开。”

沁年会意微笑,伸手向她,“既然病好了,就要常来坐坐。”

她雪白一段藕臂伸向我,微笑道:“陵容费了几天功夫才用姐姐赠与的素锦绣成此物,特来拿与姐姐共赏。”

沁年与她携手进殿,相对而坐。

白若霜雪的素锦上赫然是一树连理而生的桃花,灿若云霞,灼艳辉煌。

陵容低眉浅笑,声如沥珠:“妹妹觉得与其绣一只带着昭阳日影的寒鸦,不若是开在上林苑中的春日桃花,方不辜负这华贵素锦。”

沁年拔下头上一支金崐点珠桃花簪斜斜插在她光滑扁平的低髻上,又取下梅簪,长长珠玉璎珞更添她娇柔丽色。轻轻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妹妹自然是宜室宜家,既是在这,便不要戴这般晦气的东西了。”

陵容晓得沁年不喜朱柔则,笑道:“陵容是晓得姐姐的,这哪是陵容要戴,是皇上今早新赏的......”

沁年微微诧异,道:“你是说......”

陵容神色似平常:“我截了华妃的宠......”

沁年道:“华妃怕是要恨你入骨了。”

陵容无所谓的笑了笑:“我也不是从前那个陵容了......”

陵容自是着意打扮了一番,一袭透着淡淡绿色的平罗衣裙,长及曳地,无一朵花纹,只袖口用品红丝线绣了几朵半开未开的夹竹桃,乳白丝绦束腰,垂一个小小的香袋并青玉连环佩,益发显得她的身姿如柳,大有飞燕临风的娇怯不胜。发式亦梳得清爽简洁,只是将刘海随意散得整齐,前额发丝貌似无意的斜斜分开,再用白玉八齿梳蓬松松挽于脑后,插上两枝碎珠发簪,余一点点银子的流苏,臻首轻摆间带出一抹雨后新荷的天然之美。

沁年亦费心思量衣着,最后择一身胭脂色绡绣海棠春睡的轻罗纱衣,缠枝花罗的质地,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是玲珑浮凸的浅淡的金银色泽。整个人似笼在艳丽浮云中,华贵无比。只为衬托陵容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陵容像二月柔柳上那最温柔的一抹春色,我则是天边夕阳下最绮艳的一带彤云。

艳则艳矣,贵亦无匹,只是在盛暑天气,清新之色总比靡艳更易另人倾心。

这是一个宁好的夏日清晨,凉爽的风吹拂着微微带来荷叶芦荻的清香。天空碧蓝澄澈如一方上好的琉璃翠,绵白的云是轻浅的浮梦,蝉鸣稀疏,凤凰花开得如满树轻羽一般在风中轻轻招摇。

如何看这一切,都是这么美好。

牵着陵容的手顺着抄手游廊一路行去,但见四面俱是沿湖曲桥,每一梁柱皆绘有描金五彩图案,精巧华丽,四面雕花窗格蒙着碧色如雾的透气窗纱,被凉风吹得四下通开。翻月湖边,几只白鹤优雅立于水间交颈梳理丰满羽毛,悠然自得,十分恩爱,不时还有几只鸳鸯闲睡在桥下阴凉处。一树紫藤自水边树枝上缠绕着横逸而出,泰半临水,风过颤颤轻摇,墨绿枝藤底下,深紫粉白的小巧花瓣翩翩飘落水上,自是落得一片芬芳娇艳。

“既然要见,一定要一见倾心。”沁年看一看碧蓝天色,驻足道:“皇上每日下朝必定会经过此处,时辰差不多了。你放声歌唱便是。”

陵容用力点一点头,紧握沁年的手,舒展歌喉曼声唱道:“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沁年拍拍她的手欣喜道:“很好。叫人闻之欲醉呢。”

陵容含笑羞赧低头。

忽闻一声散漫:“谁在唱歌?”

听见这声音已知不好。陵容转头依足规矩行礼下去,“华妃娘娘金安。”陵容久未与华妃交面,一见之下不由慌了神色,伏地叩首不已。

华妃道一声“起”,目光淡淡扫在我沁年面孔上,“凌宜夫人何时学会歌唱了,能歌善舞,真叫本宫耳目一新呢。”

沁年含笑道:“华妃谬赞。本宫何来如此歌喉,乃容华安氏所歌。”

华妃睨了沁年身旁的陵容一眼,见她低眉垂首而立,突然伸手托起陵容的下巴,双眼微眯:“不过泛泛之姿。”

陵容一惊之下不免花容失色,听得华妃如此说才略略镇定。谁知华妃突然发难,呵斥道:“大胆!竟敢在御苑唱这些靡靡之音!”

陵容一抖,满面惶恐伏下身去,“嫔妾不敢。”

华妃冷冷逼视陵容,想是看着眼生,凝视片刻才道:“本宫以为是谁?原来是日前才被皇上宽恕的安比槐的女儿。”带了几分鄙视的神情:“罪臣孤女,不闭门思过还在御苑里招摇往来。”一语刚毕,华妃身后的宫女内监忍不住都掩口笑了起来。

陵容见状不由气结,几乎要哭出来,竭力咬着下唇忍着道:“嫔妾父亲不是罪臣。”

沁年道:“安容华之父无罪而释,官复原职。并非罪臣。”

华妃微微变色,旋即冷漠,“有时候无罪而释并不代表真正无辜。个中因由夫人应当清楚。”转头向沁年道:“小小容华不懂规矩也就罢了。怎的夫人也不晓得教会她礼义廉耻。”

不由得瞠目结舌,与陵容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道:“歌曲而已,怎的关乎礼义廉耻。本宫不明,还望华妃赐教。”

华妃脸上微露得色,一双美目盯住沁年道:“怎么夫人通晓诗书亦有不明的时候么?”忍住气不发一言,华妃复道:“那么本宫问你,此歌为何人所作?”

“此歌名《金缕衣》,为唐代杜秋娘所作。”

“杜秋娘先为李锜妾,后来李锜谋反被处死,杜秋娘又侍奉唐宪宗召进宫里被封为秋妃,甚为恩宠。既为叛臣家属,又以一身侍两夫。如此不贞不义的女子所作的靡靡之音,竟然还敢在宫中肆无忌惮吟唱。”

陵容听她这样曲解,不住叩首请罪。

沁年道:“华妃所言极是。杜秋娘为叛臣家属也非其心甘情愿。何况入宫后尽心侍奉君上,匡扶朝政,也算将功折罪。穆宗即位后,又命其为皇子傅母。想来也并非一无是处。还望华妃明鉴。”

华妃轻巧一笑,眸中却是冷冽幽光直刺而来:“凌宜夫人倒是于言辞事上甚为了得啊。”笑容还未隐去,秀脸一板,口中已蕴了森然怒意:“司马光《家范》曰‘故妇人专以柔顺为德,不以强辩为美也’。夫人怎连这妇德也不遵循,强词夺理,语出犯上?!”

这一招来得凌厉迅疾,额上逼出涔涔冷汗,道:“不敢。”

陵容忙抢在我身前,带着哭腔求道:夫人不是有心的,还请娘娘恕罪。”

华妃冷冷一哼,“自己犯错还敢为旁人求情?!果然姐妹情深。”倏然又笑了起来,笑容艳媚入骨,与她此时的语调极不搭衬,只看得人毛骨悚然:“本宫身为后宫众妃之首,必定竭尽全力,教会两位妹妹应守的规矩。”朝身后道:“来人——”

“啪啪”两声击掌,恍若雷电自云中而来。未见其人,声音却先贯入耳中,“这歌声甚是美妙。”

举目见五色九龙伞迎风招扬,翠华盖、紫芝盖色彩灼目。玄凌负手立于华妃背后,皇后唇际隐一抹淡淡疏离的微笑缄默立于玄凌身边,只冷眼无话。李长引着仪仗低头站着,皆是静悄悄无半点声息,不知是何时已经近前来,也不知今朝一幕有多少落入帝后眼中。

华妃一愣,忙转身过去行礼见驾:“皇上万福。皇后万福。”

地上乌压压跪了一群人,玄凌只作不见,越众而前,一手扶起沁年,目色温柔:“你甚少穿得这样艳丽。”沁年起身立于他身旁,报以温柔一笑。

玄凌这命华妃等人起身,朝我道:“远远听见有人歌唱,却原来是你在此。”说着睇一眼华妃:“今日天气清爽,御苑里好热闹。”

华妃欲言又止,转而温软道:“皇上下朝了么?累不累?”

玄凌却不立即说话,片刻才似笑非笑对华妃道:“一大早的,有华卿累么?你是正二品妃,宜卿是从一品夫人,你怎么敢称她“妹妹”,出言不逊,以下犯上!”

华妃听罢慌忙跪倒在地。

沁年含笑道:“皇上来得好巧,华妃正与臣妾一同品赏安妹妹的歌呢。”

他挽过沁年的手“哦?”一声,问华妃道:“是么?”

华妃正在尴尬,听得玄凌这样问,不觉如释重负,道:“是。”勉强笑道:“臣妾觉得安容华唱得甚好。”

玄凌长眸微睐,俊美的脸庞上忽然微蕴笑意,向陵容温和道:“适才朕远远的听得不真切,容儿再唱一次可好?”

沁年鼓励地看着陵容,她微微吸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清了清嗓子复又唱了一遍。

陵容歌喉宛若塘中碧莲,郁郁青青,又似起于青萍之末的微风,清新醉人。婉转回肠,只觉五内里随着每一音高音低跌宕不已,有击晶裂玉之美。好似春日里柳絮绵绵,春蚕吐丝一般曲折逶迤不尽,纠缠千里,道是曲中多情,又似是无情,热烈又冷静,仿佛身上原本闭塞的三百六十个毛孔全舒展了开来,温温凉凉地说不出的舒服惬意。世间所谓美妙的歌声变得庸俗寻常无比,只有有昆山玉碎、香兰泣露才勉强可以比拟。

沁年在震惊之余不由感愧无比,这世间竟有这样好的歌声,夜莺般娇嫩、丝缎般柔美、泉水般清亮、情人般温柔,叫人消魂蚀骨,只愿溺在歌声里不想再起。

玄凌神情如痴如醉;华妃在惊异之下脸色难看的如要破裂一般,皇后的惊异只是一瞬间,随后静静微笑不语,仿佛只是在欣赏普通的乐曲,并无任何特别的新意。

一曲三回,渐渐而止。那美妙旋律似乎还凝滞空中回旋缠绕,久久不散。玄凌半晌痴痴凝神如堕梦中。

皇后轻声唤:“皇上。”玄凌只若不闻,皇后复又唤了几声,方才如梦初醒。

沁年知道,陵容已经做到了。而且,做的十分好。好的出乎意料。

皇后笑意盈盈对玄凌道:“安容华的歌真好,如闻天籁。”

陵容听得皇后夸奖,谢恩过后深深地低下了轻盈的螓首。玄凌嘱她抬头,目光落在色若流霞的陵容的脸上。

陵容一双秋水盈盈的眸子里流露出混合着不安、羞急与娇怯的眼波。那种娇羞之色,委实令人动心。而这柔弱少女的脉脉娇羞和楚楚无助,正是玄凌如今身边每个后妃都没有分毫的。如此这般脉脉的娇靥,含羞的风情,令我心头却不禁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玄凌的心情很好,好得像今天晴蓝如波的天空。“好个‘有花堪折直须折’!”

陵容惶惑看沁年一眼,沁年微笑示意,她方镇定一些,声细若蚊:“谢皇上。”

华妃的笑有些僵硬:“回答皇上问话时该用嫔妾二字,方才不算失礼。”

陵容一慌,窘迫地把头垂得更低,“是。谢娘娘赐教。”

皇后看着华妃道:“看来今后华妃妹妹与安容华见面的时候很多,妹妹慢慢教导吧,有的是时候。”

华妃目中精光一轮,随即粲然微笑露出洁白贝齿:“这个自然。娘娘掌管后宫之事已然千头万绪,臣妾理当为您分忧。”

玄凌只含笑看着陵容,吩咐她起来,道:“很好。歌清爽人亦清爽。”

沁年只默默退开两步,保持着作为嫔妃该有的得体微笑,已经没有我的事了。

华妃随帝后离开,沁年只推说有些乏了,想要先回去。

玄凌嘱了我好好休息,命侍女好生送我回去。陵容亦想陪我回去。

玄凌与众人前行不过数步,李长小跑过来请了陵容同去。

陵容无奈看我一眼,终于提起裙角疾走上去跟在玄凌身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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