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令·杀机(1)

眉庄如沁年商定的一般说是自己失足落水，自然也就没人再疑心。玄凌劝慰之余去看眉庄的次数也多了。眉庄的身体很快康复，只按定了心意要伺机而动，因此只静待时机，不动声色。华妃也四平八稳，没什么动作。

乾元十三年四月十八，甄嬛被晋封为从四品婉仪。虽只晋封了一级，不过不管怎样说，总是件喜事，把她入春以来的风头推得更劲。迎来贺往间，后宫，一如既往的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与祥和。沁年暂时松了一口气。

时近五月，天气渐渐炎热起来。一日，沁年独自在廊下赏着内务府新送来的两缸金鱼，景德蓝大缸，里头种的新荷只如孩子手掌般大小，鲜翠欲滴，令人见之愉悦。荷下水中养着几尾绯色金鱼，清波如碧，翠叶如盖，红鱼悠游，着实可爱。

敏心见我悠然自得的喂鱼，忽地想起什么事，忿忿道：“那位余更衣实在过分！听说自从失宠迁出了虹霓阁之后，整日对甄婉仪和娘娘多加怨咒，用污言秽语侮辱婉仪和娘娘。”

伸指拈着鱼食洒进缸里，淡淡道：“随她去。本宫行事为人问心无愧，想来诅咒也不会灵验。”

敏心道：“只是她的话实在难听，要不奴婢叫人去把她的住所给封了或是禀报给皇后。”

沁年拍净手上沾着的鱼食，摇一摇手：“不必对这种人费事。”

“娘娘也太宅心仁厚了。”

“得饶人处且饶人，她失宠难免心有不平，过一阵子也就好了。”

正巧可心捧了药过来：“娘娘，药已经好了，可以喝了。”

沁年端起药盏喝了一口，皱眉道：“这两日药似乎比以往酸了些。”

敏心道：“可能是周大人新调配的药材，所以觉着酸些。”

周太医单名一个佑字，受过沈家恩典。

沁年“恩”了一声，皱着眉头慢慢喝完了，拿清水漱了口。又坐了一会儿，觉着日头下照着有些神思恍惚，便让敏心扶了她进去歇晌午觉。

敏心笑道：“娘娘这两日特别爱睡，才起来不久又想歇晌午觉，可是肚子里的小主子犯困了。”

是的，沁年又有孕了，只不过一个多月，不便声张罢了。

“许是吧。只听说‘春眠不觉晓’，原来近了夏更容易倦怠。”

嘴上说笑，心里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停了脚步问：“敏心，我是从什么时候那么贪睡的？可是从前几日开始的？”

“是啊，五六日前您就困倦，一日十二个时辰总有五六个时辰睡着。前日皇上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您还睡着，皇上不让我们吵醒您……”她说着突然停了下来，脸上渐渐浮起疑惑和不安交织的表情。

沁年的手渐渐有点发冷，问道：“你也觉出不对了么？”

敏心忙松开我手：“娘娘先别睡。奴婢这就去请周大人来。”

沁年急忙嘱咐：“别惊动人，就说请周大人把平安脉。”

沁年独自一步一步走进暖阁里坐下，桌上织锦桌布千枝千叶的花纹在阳光下泛着冷冷的光芒，用手一点一点抓紧桌布，背上像长满了刺痛奇痒的芒刺，一下一下扎的沁年挺直了腰身。

周佑终于到了，他的神色倒还镇定，一把搭住我手腕上的脉搏，半晌不做声，又拿出一支细小的银针，道一声“得罪了，请娘娘忍着点痛”，便往手上一个穴位刺下去。他的手势很轻，只觉微微酸麻，并不疼痛。周佑一边轻轻转动银针，一边解释：“此穴名合谷穴，若娘娘只是正常的犯困贪睡，那么无事；若是因为药物之故，银针刺入此穴就会变色。”

不过须臾，他拔出银针来，对着日光凝神看了半晌道：“是我配的药方，但是，被人加了其他的东西。”他把银针放在沁年面前，“请娘娘细看此针。”

沁年举起细看，果然银色的针上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青色。手一抖，银针落在他掌心，沁年看着他的眼睛：“加了什么？毒药？”

“不是。有人在我的方子上加重了几味本来分量很轻的药，用药的人很是小心谨慎，加的量很少，所以即使臣日日请脉也不容易发现，但即便如此，按这个药量服下去，娘娘先是会神思倦怠，渴睡，不出半年便神智失常，形同痴呆，且...胎儿不保！”

沁年的脸孔一定惊惧的变了形状，可以感觉到贴身的小衣被冷汗濡湿的粘腻。心中又惊又恨，脸上却是强笑着道：“果然看得起我，竟用这种手段来对付我！”

周佑忙道：“娘娘放心。幸而发现的早。才服了几天，及时调养不会对身子有害。”他把银针慢慢别回袋中，忧心道：“分明是要慢慢置娘娘你于死地，手段太过阴毒！”

沁年叹气道：“后宫争宠向来无所不用其极，当真是防不胜防。”我动容对温实初道：“若不是大人，本宫恐怕到死也如在梦中，不明所以。”

周佑面有愧色：“也是臣疏忽，才会让娘娘受罪。”

沁年温言道：“大人不必过于自责。”

他郑重其事道：“以后娘娘的药臣会加倍小心，从抓药到熬制一直到娘娘服用之前，臣都会亲力亲为，不让别人插手。”

沁年正色道：“如今当务之急是把要下毒害我的那个人找出来，以免此后再有诸如此类的事发生。”沁年警觉的看一眼窗外，压低声音说：“能把药下进我宫里，必是我身边的人。我觉得身体不适是从前些日子开始的，而月前正巧我宫里新来了十几个宫女内监。虽然我一早叮嘱了掌事的罗成和芳慈注意他们，但宫里人多事杂，恐怕他们俩也是力不从心。依我看，这事还要在那些小宫女小内监身上留心。”

“那娘娘想怎么办？”

“那就有劳周大人与本宫同演一出戏，装着若无其事免得今日之事打草惊蛇。”

“但凭娘娘吩咐。”

“敏心，去开了窗子，我有些闷。”敏心依言开了窗，沁年起身走到窗前，朗声道：“既然周大人说我没事，本宫也就放心了。”说完朝他挤挤眼。

周佑会意，立刻大声说：“娘娘近日春困贪睡，这并不妨。不如趁此多做休息养好身子也好。”

沁年笑道：“多谢周大人费心。”

“皇上亲自吩咐，臣绝不敢疏忽。

“那就有劳大人日日奔波了。流朱，好好送大人出去。本宫要歇息了。”

周佑一出去，我立刻命罗成进来，细细吩咐了他一番，他连连点头。说毕，我低声道：“这事你已疏忽了。如今按我说的办，细心留神，切莫打草惊蛇。”罗成面色一凛，忙下去了。

沁年只装得一切若无其事。到了晚间，罗成来见她，悄悄告诉她在宫墙底下发现了一个小洞，像是新开不久的。沁年暗暗不动声色，心知有玄凌的旨意，除了周佑和他自己之外并没有旁人进过她宫里，这些伺候她的内监宫女也都没有出去过，必然是有人在门户上做了手脚偷偷把药运了进来。

夜间，沁年躺在床上，隔着绣花的床帐看着窗外明亮如水的月光，第一次觉得她的未央宫中隐伏着骇人而凌厉的杀机，向她迫来。

罗成很快回来了，手里提着一把紫砂药罐和药匙道：“奴才私心想着，若不是有人亲自动手下药，那就只能在这些家伙上动手脚了。”

沁年颔首道：“总还不算糊涂透顶。”伸手拿过那把药匙，仔细看了并无什么不妥，又拿了药罐来看，这是一把易州产的紫砂药罐，通身乌紫，西瓜形，罐面上以草书雕刻韦庄的词，龙飞凤舞，甚是精妙。

沁年打开盖子对着日光看罐肚里，也没有不妥的地方。把药罐放在桌上，正以为是罗成动错了脑筋，刚想说话，忽然闻到自己拿着药罐盖子的手指有股极淡的酸味，便立刻拿起盖子仔细察看，盖子的颜色比罐身要浅一些，不仔细看绝不会留意到。

沁年把盖子递给芳慈：“你在宫中久了，看看这是什么缘故？”

芳慈仔细看了半日道：“这药罐盖子是放在下了药的水里煮过的，盖子吸了药水，所以变了颜色。”芳慈看看沁年的脸色，见面色如常，继续说：“只要娘娘的药煮沸滚起来的时候碰到盖子，那药便混进了娘娘的药里。”

久久，沁年才冷笑一声道：“好精细的工夫！怪道我们怎么也查不出那下药的人，原来早早就预备好了。”又问芳慈：“这些东西平时都是谁收着的？”

“原本是诺儿管着，如今是新来的宫女蕊儿保管。”

沁年“恩”一声对罗成道：“你刚拿了药罐出来，蕊儿瞧见了么？”

“并不曾瞧见。”

“把药罐放回原位去，别让人起疑。再去打听蕊儿的来历，在哪个宫里当过差，伺候过哪位主子。”罗成急忙应了，一溜烟跑了下去。

过了两个时辰，罗成回来禀报说，蕊儿原是被废黜的余更衣身边的宫女，因余娘子降为更衣，身边的宫女也被遣了好些，蕊儿就是当时被遣出来的，后又被指到了沁年这儿。

敏心道：“娘娘，看样子那蹄子是要为她以前的小主报仇呢！”

“好个忠心念旧的奴才！”沁年吩咐可心说：“去厨房捡几块热炭来，要烧得通红那种，放在屋子里。”

沁年头也不回对罗成说：“去叫蕊儿来，说我有话问她。若是她有半点迟疑，立刻扭了来。”沁年冷冷道：“就让本宫亲自来审审这忠心不二的好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