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今天的饭桌上人是最全的，孟鹤堂，二爷，周九良，栾云平，还有一堆孩子们。孟鹤堂这里没有谁不能上桌的规矩，孩子们跟那些大户人家比随意了太多，不过他们都守着规矩，孟鹤堂和二爷不动筷子，是绝对不会有人先吃的。

广德楼的大部分孩子都没见过周九良，突然见到一个陌生的哥哥，一个个的也少了些往日的活泼，多了几分收敛。这些对于旁人来说跟小孩子相处可能很容易，可这人偏偏是周九良。

二爷常说，周九良这孩子从小就透着一股子老气，小时候经历巨变，对于孟鹤堂和周九良这样的孩子来说，就像是天塌下来了一样，回后来跟着二爷在梨园，梨园孩子少，多的都是些不爱说话的白胡子老头儿，能说话的人就更少。

孟鹤堂和二爷是打心眼里心疼这个孩子，在别人眼里这二位一个名角儿一个老板，都是不爱说话的主儿，在周九良这儿，孟鹤堂是一口一个周宝宝的叫着，二爷看着他脸上也都是笑。

二爷向孩子们介绍了周九良，周九良也对着孩子们回应了一个自认为这辈子最好看的微笑，孩子们笑了，孟鹤堂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出于礼貌，但是孟鹤堂是摆在明面上的嘲笑。

周九良拿手肘怼了怼孟鹤堂，翻着白眼喊了一句孟哥。

“好了好了，都是自家人，吃吧吃吧。”

二爷发了话，孟鹤堂动了筷子，孩子们这才吃起来。果然，周九良的第一筷子是奔着二爷的驴打滚去的，吃的有些急，被上面浮着的黄豆粉呛了一下，孟鹤堂好像知道了周九良会被呛到一样，这边刚咳嗽两声，这边孟鹤堂的水杯已经递到了周九良嘴边。

周九良嘿嘿笑了两声，嘴就朝孟鹤堂手里的水杯探了过去。正在夹菜的栾云平看见二人的动作，不知道从哪儿飘来的一股邪火，白了他二人一眼，正对面的周九良并不知道孟鹤堂和栾云平的关系，突然间看见有个人这么看着自己的孟哥，那眼神也是毫不迟疑的瞪了回去。第一次见面，两人就隔着桌子暗暗较了一番劲。

二爷心里记挂着下午孟鹤堂咳了几声，这一顿饭眼神总是不由自主的往孟鹤堂那边看，好不容易来广德楼吃顿饭的杨参谋坐在一旁疑惑，这是什么个情况，这几个人的眼神都不在该在的人身上，杨参谋总觉得后脊背发凉，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几个人，有问题。

二爷瞥了一眼小眼吧嚓杨参谋，就见他拿着筷子在碗里戳来戳去，眼神一直游离在桌上的几个人身上，桌子下的脚踢了他一下，杨参谋反应过来，冲着二爷笑了一下，二爷看了一样，嗯，眼睛更小了。

饭后，栾云平说有任务要回一趟情报处便匆匆忙忙的走了，孟鹤堂心里隐隐约约又有些不好的预感。

孩子们也渐渐的熟悉了这个哥哥，又听说周九良会弹三弦儿，一个个的都拉着周九良要听他弹弦儿，这些孩子们平日里泡在梨园，除了孟鹤堂和二爷，就是小七，剩下的都是一些年龄大了的前辈，好不容易来了个年岁差不多的哥哥，刚才那股子生疏的劲儿早都扔到九霄云外去了。

说来，孟鹤堂也好久没听听过周九良的三弦儿了，二爷今晚跟着他那小眼吧嚓的杨参谋走了，孟鹤堂一个人，索性搬了个椅子坐在后面听周九良弹一段儿。

周九良戴上当年师傅送他的骨制的指甲，轻轻的播了一下弦子调了调音，随即就是一段孟鹤堂三年没有听过的既熟悉又陌生的旋律。

《高山流水》？

孟鹤堂吃了一惊，周九良拨动琴弦发出的曲子竟然是《高山流水》!这本不该是三弦的曲子，可周九良抬手拨弦间竟然发出了不属于三弦的音律。

可见这孩子一个人在外边儿这么多年，手里的功夫不但没有生疏，反而更加精进了。孟鹤堂不知道是，周九良一个人在异国他乡的那些夜晚，有多少次是一个人对着月亮弹着三弦儿度过的。

孟鹤堂还记得，那年周九良第一次给自己弹的曲子，是一曲《四九城》，老师说周九良很有天赋，可孟鹤堂知道，哪有什么天赋，这都是他日日夜夜把自己关在小黑屋里练出来的结果，周九良说，有一天他要练好了就给孟鹤堂搭一段儿。

可是后来，周九良出国了，孟鹤堂也不再唱戏了。

孟鹤堂听着从周九良手中流出的低沉婉转的曲子，好像突然回到了小时候，那个时候的周九良没比三弦高多少，常常把十个手指弹的流血。周九良知道孟鹤堂是个泪窝子浅的，每每见了他的伤口总要流泪，后来便在回家之前就处理好了伤口。

二爷总说，周九良像个小老头，不爱说话，不爱跟人打交道，这孩子自从没了双亲，总是闷闷不乐，总想把自己禁锢起来。二爷跟周九良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多跟孩子们玩玩儿，其实他们都可喜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