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那一晚的年夜饭，二爷和孟鹤堂谁也没有吃上，桌上少了他们两个人，孩子们好像有些提不起兴趣，但孩子总归是孩子，跟着小七放完了炮，便上街去看花灯了。

剩下孟鹤堂和二爷站在院里，谁都没有说话，二爷想的是他的国家，孟鹤堂想的是他的孩子们，他实在不明白，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这些孩子永远像今晚一样快乐。

大年初一，戏园不开锣，孩子们昨晚都玩疯了，很晚才睡，现在都还没起，院里一片安静。昨夜下了雪，积了厚厚一院子，也挂了些在树杈上，把昨日他们糊的红灯笼都给盖住了。

戏园的后门开了，一前一后开出了两辆车，一辆往南，一辆往北，一前一后出了城。

二爷坐在车上，车一路开到了故宫，根据组织情报，今日会有2000余箱文物运抵南京，二爷要做的，就是跟着这些东西南下，确保它们安全无误的抵达。

另一边，孟鹤堂一个人开车出了城，这条去陕西的路几个月前走过一遍，几个月后，孟鹤堂觉得他很陌生。

昨天晚上与二爷谈了之后，孟鹤堂得知二爷有条情报要送往陕西，是有关于川陕根据地的建立，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答应二爷送情报去陕西，但他总觉得，他要去一趟。

三天后，孟鹤堂一个人到了陕西，他向来接待的同志说明了来意，跟二爷确认了之后，孟鹤堂第一次进入到这个二爷和栾云平精神所在的地方。

孟鹤堂在这里待了半个月。这半个月，他好像明白了二爷即使千难万险也要信仰的党到底是个什么概念，这半个月，他也见到了那些像小七一样大的孩子们因为战争被迫家破人亡。

街上，随处都是鲜血，城里，每天都有人死去，枪声，炮声，每一天都在孟鹤堂的耳边盘旋回荡。孟鹤堂也不止一次的在夜晚被冲锋号吵醒，时间长了，孟鹤堂觉得那不是提醒人们作战的曲子，那是把他们赶上修罗场的催命魂。

昨天，日军从通辽和绥中基地分三路进犯长城北部和东部整个地区，以及沿长城的一切重要关隘，正如二爷猜测的一样，我军来不及反抗，死伤惨重。

孟鹤堂告诉他们自己曾经学过医，便留下来随军治疗伤员。这些日子，孟鹤堂不止一次的在伤员里找一个人，可那些被炸断了双腿和手臂的人不是他，被子弹射穿胸膛的人里面也没有他，孟鹤堂一次一次的寻找，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他希望那些人里面没有他，可又希望他能躺在他面前。因为昨天有个小同志说，那些上了战场的人，不是躺在这儿，就是已经魂归故里了。

夜晚，除了孟鹤堂和几个值班的同志以外其他人都睡了。孟鹤堂包扎好了一个小朋友的伤口，他的腿被子弹的碎片划伤了，他的父母也被流弹误伤撒手人寰了，这和孩子看上去跟当年的二爷一样大，长得白白净净的，好看的紧。

“孟哥!有伤员!”

这是通讯连小刘的声音，这个孩子是自己的同乡，看着跟家里的弟弟差不多大，所以平时他俩走的近一些。

听到有伤员，孟鹤堂本能的拿起纱布和酒精就往屋里跑，刚跑到门口，就听见里面有什么人在说话。

“哎呀！我说了我没事儿，就被弹片划了下，叫什么卫生员，耽误我打仗!”

孟鹤堂有些激动，他一把撩开门前的帘子，看着坐在床边骂骂咧咧的年轻男人，他的腿在流血，上面胡乱缠着白布，像是从衣服上撕下来的，紧紧的包着流血的地方。

“哥……”

“孟儿!”

孟鹤堂终于看见了他，他没有被炸断腿，也没有被子弹射穿，他好好的坐在自己眼前。孟鹤堂笑了，然后，就哭了。

栾云平说，自从接到任务后，自己便主动上了前线，那天跟着班长打伏击的时候不小心被炸弹炸晕了，醒来发现敌人都走了，怕是他们将他当成了死人。

“小孟儿，那天，我去找过你，可是你已经走了，我们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孟鹤堂包扎的动作顿了顿，没有说话。栾云平接着说到。

“你知道吗？在战场上，我班长问我，如果这次回不去，我有什么遗憾吗？我想了想跟他说，有。”

孟鹤堂起身坐在栾云平旁边看着他，他瘦了，也黑了，不过几月不见，怎么脸就小了一圈儿。

“孟儿，你知道吗？在战场上的那些日子，每天早上醒来，我都庆幸自己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