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

　　顾一野有多爱，有多重视他身上的军装，从细节上就能看出来。

　　他所有的军装，哪怕是当初入伍时候的那套，都已经破掉了，顾一野依旧将它们叠的整整齐齐放在衣柜里。正在穿的那几套，更是清洗好后，每件都熨烫的一丝褶皱都没有才会挂进柜子里。

　　苏瑾打开房间里的衣柜，顾一野的军装将一侧的柜子挂满，衬衫，领带，长袖，短袖，迷彩服，外套，裤子……顾一野真的能舍下它们吗？苏瑾在心中一遍遍的问自己，伸手拂过这些军装，连苏瑾的眼眶都不知不觉开始泛红，答案显而易见，她觉得他不能，可现在的顾一野执拗的认为自己可以，甚至到现在都还在瞒着苏瑾，这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帮他。

　　医院

　　苏瑾还没走进病房，就看到江南征红着眼睛跑了出来，紧接着她就听到房间里顾一野压抑的低吼声

　　“高粱，你凭什么对南征这样说话。怎么？你以为你瘫了，全世界都欠你的是不是？你知不知道南征为了你能醒过来，天天坐在你旁边陪你说话，每天晚上跑出去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哭，然后再把自己收拾干净回来微笑面对你。为了你，她到处求人，只是为了找到一个能给你手术的专家，她为了你，跟别人吵架，办结婚手续，为了你放弃了难得的读博的机会，她把自己都放弃了！只是为了……为了你能早一天站起来。”

　　“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恨我自己，她不应该承受这些，对吧，她凭什么背负这些，她做的越多，我就越恨我自己，都是因为我这废腿。”

　　“那是因为她爱你。”

　　“我不需要。”

　　“高粱你把这话收回去！”苏瑾听到这句终究忍无可忍，冲进病房。

　　“我叫你把这句话收回去！你知不知道你这句话有多伤人。什么叫你不需要？你和江南征的感情你当是什么物品吗？你想要的时候她就得给你，你不想要的时候，一句不需要她就得打碎了牙带着血咽回去是吗？你把她当什么？你把感情当成什么？”

　　苏瑾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间这么生气，她真的挺想拿起边上的水壶，好好敲打敲打高粱这个里面装着浆糊的脑袋。

　　“我可以理解你不想让她看到你这副样子，不想拖累她，可南征她是人，不是机器，你让她离开，她心在你这，你让她去哪？去上学，去读博？你这样是想让南征一辈子圈在对你的愧疚中是吗？仇人也想不出这么狠的办法吧？你这也算救她？害她还差不多吧！你这么做除了能减低你自己的愧疚感，还有什么用？”

　　“苏瑾，别说了。”顾一野拉住苏瑾，不想让她再刺激高粱。

　　“我不，为什么不能说，只是我这么几句话他都受不了，他怎么面对以后的人生？难不成以后都躲在屋子里再不肯出门了吗？当初判了你死刑，你都没怂成这个样子！怎么现在希望明明更大了，反而孬种成这副样子？就你现在这样还特种兵？笑死人了，说出去都给特种兵丢人！”

　　“你们都知道我根本站不起来，你们合起伙来骗我！”高粱被苏瑾怼的恼羞成怒。

　　“谁告诉你站不起来的，又不是没有成功的案例，虽然少，可那些都是真实存在的，怎么？你高粱不是最喜欢和一野比个高低吗？这不就是换个人比吗？怎么就不敢了？”

　　“谁说我不敢！我敢！”

　　“行。你自己说的，你别怂！不然我第一个瞧不起你！”

　　“我……”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和一野都听到了，你别想赖。”

　　“苏瑾你……”

　　“我怎么？”

　　“你……行！你可真行！”高粱被苏瑾摆了一道，有火都发不出，差点把自己气个半死。

　　苏瑾才不管那些，她怼也怼了，无名火也撒了，心情顺畅了不少。

　　“好了，你和南征好好聊聊吧，我们先出去了。”苏瑾余光看到了大门外的人影，拉着顾一野离开了病房，将门口红着眼眶的江南征推了进去，给两个人留下空间好好谈谈。

　　苏瑾拉着顾一野的手，走出医院。

　　两个人都沉默着，谁也没有开口。

　　顾一野能感受到苏瑾的压抑与不开心。

　　不知不觉两个人走到了曾经一起手牵手逛过的街巷，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街道的景象早已面目全非，可苏瑾就那样认出来了。很多情绪交杂在一起，让苏瑾的眼泪刷的涌了出来。

　　“顾一野，你说过，不瞒我，不骗我的。”

　　“我……”顾一野几度张口，可话到了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不停的给苏瑾擦拭泪滴。

　　“你看，你连说出口的勇气都没有。我知道你写了转业申请，可是你让我怎么相信你可以脱下你身上这套军装，他都已经融入你骨血中了，脱下它，犹如剥皮抽筋，太疼了。你就不能心疼心疼你自己吗？他们给你委屈，我去给你讨回来！不就是陈大山嘛，我又不是真的整不了他！我……”

　　顾一野抱着苏瑾的手臂，制止了她准备出口的话语。

　　“苏瑾！不行！不可以！你不可以做那些事情，知不知道？”

　　“……”

　　“酥酥，转业是我已经决定好的，没事的，就算离开了部队我也能好好的，你不信我吗？”

　　顾一野不能让苏瑾插手，因为一旦她插手了，事情的性质就变了，苏瑾一直以来坚守的一些东西也会被打破，这对她而言无疑是一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行为。他知道如果他不明确制止，苏瑾真的能干出来，这也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也是他极力瞒着苏瑾的原因。

　　“真的，没事的。我能做的事情很多，还有军事杂事花高价请我过去呢，相信我好不好，我离开了部队也能过的很好的。”

　　“可是你不开心啊……能过好和能开心是不一样的，我不要你难受。”

　　苏瑾太了解他了，这让顾一野根本无言以对，只能拥着苏瑾不再开口。

　　最后的最后，他只是轻生在苏瑾耳边道了一声抱歉，不准备再多谈这件事情。

　　当天晚上苏瑾回到家，就开始收拾行李。

　　并不是苏瑾生气要离家出走，而是她反复思考了一下，她不能任由顾一野这样下去，如果说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改变顾一野的想法，那个人绝对就是顾爸爸。

　　其实顾一野本就该回去看顾爸爸的，他进行了十几年的研究项目最近被拿掉了，要不是因为高粱的事情，他们早就该回去了。

　　第二天一早，两个人带着顾魏踏上了回北京的火车。

　　小孩子总是对新鲜事物充满着好奇，顾一野暂时将烦恼全部放下，利用这几天火车上，难得的父子相处的时光，静下心来陪伴顾魏。

　　顾一野真的是一位好父亲，虽然他很多东西都不懂，他就一点点学习，陪孩子玩耍的时候也是有用心陪伴，并不会不耐烦或者敷衍了事。

　　顾魏作为一个好奇宝宝，对火车上的任何东西都充满了好奇。在对顾魏的教育上苏瑾和顾一野的观点是一致的，都是任由他自己探索，只会在有危险时才会出手制止并且耐心教育。

　　苏瑾隔着门，看着卧铺车厢中一大一小相对而坐，顾一野对着不大点的小团子滔滔不绝的讲着什么，还时不时抬手在空中笔画几下，而顾魏就嘟嘟着自己的小脸蛋，充满求知欲的看着顾一野，极为认真的听着，偶尔还配合着拍拍手，笑一笑，张嘴跟着学。两张一大一小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蛋，就这么看着，苏瑾都觉得心中满满都是幸福。

　　当然小团子耍赖的时候，就更有趣了。两三岁的小孩子正是倔强执拗的时候，顾一野被顾魏气得想揍他，可是自己又下不去手，说他，小团子肯本不听，最后自己哭笑不得的模样，逗得苏瑾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因为并没有提前告诉顾爸爸他们要回来的消息，所以等他们在楼下刚好看到顾爸爸的时候，老人家脸上的几道深纹都因为满脸的笑意加深了许多。

　　祖孙三代其乐融融，难能可贵的珍贵画面。

　　顾爸爸和顾一野的相处方式，真的很微妙，全靠意会，说实话，真的太抽象了，苏瑾搞不懂。看着他们蹲在地上愉快的整理书籍，相互开着玩笑，苏瑾真的满头都是问号，这就是男人之间的相处方式？恕她不懂。苏瑾又低头看了看在自己腿上呼呼大睡的小不点，等他长大…他和顾一野不会也这样吧？如果是那样，苏瑾觉得她脑细胞可能会消失的特别快。

　　趁着顾魏睡觉的功夫，苏瑾也过来一起整理这些书籍。她还以为顾一野刚刚说画小人的事情是在开玩笑而已，没想到，居然真叫她翻到一本画小人的书。

　　看得出顾一野那时候应该还不大，画得歪歪扭扭的，但依旧能看出小人手里的是一把枪，再翻开一页，上面是一辆简易版的坦克。

　　苏瑾忍不住蹲在原地，哆嗦着肩膀笑出了声。

　　听到苏瑾在笑，顾一野有些奇怪，起身走到她身后，越过她的肩膀探头过来。

　　看到苏瑾手里的书页，莞尔一笑。

　　“因为这几页书，我爸不知道揍了我多少回，这书他原来经常翻看，看到一回就忍不住想揍我一次。”

　　苏瑾好不容易止住笑意，靠近顾一野悄悄小声的询问“将来顾魏画你的书，你也揍他？”

　　“这个……”顾一野的表情凝固，他本来想说当然的，可突然又有些犹豫。

　　“噗嗤…我觉得你下不去手。”苏瑾歪着头摸了摸自己下巴，神秘兮兮的下结论。

　　“嗯？”顾一野挑眉，对苏瑾都话表示存疑。

　　“你这个人，对身边亲近人比谁都心软，只要不是太过分的事情，我才不信你真的会揍他呢。”

　　顾一野看到苏瑾得意的小模样，忍不住抬手点了下苏瑾都鼻尖，宠溺的摇头“你啊……”

　　苏瑾看到顾一野抬手，又看到他手指上翻书沾染的灰尘，起身本想向后躲，全然忘记了她脚后面还有一摞书。

　　“啊……”失去重心的一瞬，苏瑾短促的叫了一声，还没等她思考自己应该怎么救自己的时候，顾一野已经拉住了她的手腕，稍稍用力，拉过她歪倒的身子，另一只手搂住的她的腰。

　　苏瑾趴在顾一野怀里，心有余悸的拍着胸口，看了看刚刚她身后摆放整齐的书架。刚刚她这一下要的真倒过去，估计就等着被这满满一书架的书砸个满头包吧。

　　“顾一野！”书房内顾爸爸中气十足的喊声吓了两人一跳，赶到房间门口的苏瑾站在顾一野身后一眼就看到了电视上正循环播报的新闻。

　　‘我国政府发表声明，对北约袭击我驻南史馆，表示强烈抗议。声明指出，北约的这一行径，是对中国主权的粗暴侵犯。以美国为首的北约必须对此承担全部责任，中国政府保留采取进一步措施的权利。子时时分，至少三枚导弹从不同方向直接命中使馆大楼，导弹从主楼五层楼顶直接贯穿到地下室，位于主楼附近的大使官邸的房顶也被掀掉，使馆内浓烟滚滚，爆炸发生时，使馆内约三十名工作人员和中国驻当地记者，现已证实，新华社记者邵云环光明日报记者许杏虎和妻子朱颖不幸殉职，使馆其他人员，已经撤离到洲际饭店，袭击发生后中国驻南联盟大使潘占林站在被毁的使馆废墟前……’电视画面上的废墟震撼到的是每一名国人。更何况顾爸爸和顾一野他们身为军人的，那誓死要保卫祖国的尊严。

　　“顾一野！”

　　“到！”

　　“我告诉你！我这辈子最好的作品就是你，中国人民解放军军官，顾一野！祖国和人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必须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你给我记住了！只要你不想走，没有人会让你离开部队！只要你不认输！没有任何人能够打败你！”

　　“是！”

　　不需要再多说任何，苏瑾感受到顾一野身上的气息变了，眼神中的斗志被重新燃起。是啊，只要他不认输，没有人能打败顾一野，打败他那颗想要让中国军队变强，让国家变强大的决心。

　　顾一野状态回来了，苏瑾知道自己也该做点什么了，不然真等他那份转业申请被上边批了，可就麻烦了。

　　当晚，一份陈大山收受房地厂商贿赂的详细调查报告，被送到了郑源面前。

　　陈大山虽然路走歪了，忘了军队的初衷，可也的的确确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利。所以苏瑾也卖了郑源一个面子，还他当年给自己开后门，放自己进二三四师认识顾一野的人情，没有将这份报告直接递到上面，而是直接交给了他。也算是让陈大山可以保住这个晚节，体面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