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回路转

顾一野再怎么说也是一米八几的身高，苏瑾这小身板又缺乏锻炼，拎大米都拎不动，她使出吃奶的劲，也根本支撑不了他身体的重量。只能勉强护着他的头和肩膀歪歪扭扭的坚持了几秒，最后还是跟着他一起歪倒在了地上。

屁股下面和脚腕处的刺痛告诉她，地上的碎石真的很尖锐，如果她没护住顾一野的脑袋，他这张好看的脸，大概率是要磕破的。

顾一野此时双眼紧闭，就算晕过去了依旧眉头紧皱，眉心处更是堆成了小山包，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顺着鬓角不停的流淌下来，嘴唇因为脱水变得苍白无比。上衣的衬衫也都被汗水浸透了，苏瑾搂着他，简直感觉自己像搂着一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水獭。

苏瑾正琢磨发愁她究竟该怎么把顾一野搬进师部呢，抬头便看到从楼梯上冲下来两个身影。得嘞~救星来了，是陆指导和宋股长。

三个人手忙脚乱的把顾一野抬进屋，因为是办公室没有床，他们只能找了把椅子让他将就倚靠一下。

苏瑾检查了一下顾一野的脉搏和体温，应该只是暴晒久站导致的中暑和短暂意识丧失。

翻找出身上的手帕用冷水浸湿，给顾一野擦拭了额头，颈侧，掌心。又找了本书给他扇风帮助他可以快速降温。

苏瑾做的这些在她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妥，只是简单的急救常识。如果不是顾一野情况没那么严重，再加上旁边有人，她可能还会解开他的衣服扣子，将心前区和腋下也进行一番擦拭降温。

也不知是苏瑾对行为太过自然专业，还是因为她是郑师长亲子接待安排的人。总之一旁的陆指导和宋股长只是相互对视了一眼，并没有阻止她，但眼神中均多了些审视。

估摸着顾一野应该不会那么快醒过来，再加上苏瑾的好奇心作祟。她将目光默默的移动到了旁边这两位身上。

哪知道她不回头不要紧，侧目的瞬间，正好将宋股长的眉飞色舞尽收眼底。

苏瑾嘴角一抽，还是决定装作没看到，轻咳一声。

“顾一野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突然跑到师部就要见师长，是发生什么了嘛？”

“咳咳咳……没什么……”宋股长意图打马虎眼，还扯了扯陆指导的袖子，示意他配合。

“顾一野要被退兵了。”陆指导没理他，直接将真相说出口。

“什么？退兵？顾一野？”

听到这个消息，苏瑾着实大吃一惊。在她看来，顾一野绝对可以成为一名好的士兵，甚至将来是可以成为将军的。他有军事理论基础，同时脑子也灵活，身体素质也不错，这样优越条件的人就算是放在多少年后也是个当兵的好苗子，更何况是现在这个年代。他这样的人要被退兵这是苏瑾怎么也不能相信的。说句难听的，要退他的那个人不是傻子就是眼瞎。

“为什么？他不是才刚到部队？”

“演习……”陆指导只说出两个字，随后缓缓叹了口气。

演习？偷跑打架的事？或者和高粱假装炸铁轨的事情？可这些……不是帮了A军吗？怎么现在因为这个…要退他的兵？…

“顾一野？你醒了？怎么样？”说话间，椅子上的顾一野很快清醒了过来，发出的响动牵动了原本说话的三人。

顾一野迷迷糊糊的站起来敬礼，随后拿起桌子上自己的衣服就想离开。

陆指导第一个反应过来，眼疾手快一把拦住了他，“你要干什么？”

“我去等师长。”

“师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我就一直等到他回来为止。”

“你这么做没有意义。”

“那我怎么做才有意义？！”顾一野悲愤的大吼。

苏瑾被他这一声吓了一跳，整个人僵在了原地，不知所措的看着眼前背对着她的顾一野。

“好啦！你刚才的表演我们都看到了。师长不会喜欢的。”

宋股长这话…在苏瑾看来完全不是规劝，连她这个旁人听到后都觉得不舒服，更何况顾一野本人…侧目余光划过，果然她从顾一野的脸上看到了不可置信，看到了受伤。

这话太伤人了，居然说顾一野这番是在作秀。

“表演？我刚才那不是表演，我满怀抱负的参了军，我连高考我都放弃了。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都在为当一个军人而做准备。我自练了步兵技术，还有体能。自学了军事历史，战术知识，我比任何人都适合待在部队里，你们凭什么说我不适合，凭什么要退我的兵！”

“然后呢？”

“然后，我知道我这些话现在说不是时候，但这些话卡在我嗓子眼里。就算是一场戏，也要让我见到师长，把台词说完吧。”

“你现在已经谢幕了。”

“台词？以前他们都说我是书生，我看你才是个书呆子。你父亲告诉过你军事院校和普通院校的区别嘛？在炮兵侦察的课堂上，我们为死神演算函数，再用大炮把他们书写出来。这就是军事院校和普通院校的区别。普通院校学习知识，而军事院校要把学来的知识用血用火来实践。知识你也许比别人懂得多一些，但是在烈火鲜血，钢铁和意志的实践课堂上，你并不比任何人有更多的优势。”

“这对你来说，是一次考验，一次人生的考验”

“军人是一个特殊的职业，或许有人是因为热爱军队来到这里，但是他们一定不能靠最初的热情走到底。喜欢当兵当然很好，但是穿上这身军装，仅仅靠喜欢是不够的。如果你不明白这点，现在离开，未必不是个好时候。”

三个人的这番对话，苏瑾听懂了，但又好似没完全懂。不过最后的一点她倒是认同的，任何一种职业，仅仅只有喜欢和热情是远远不够的。因为那些都会在枯燥和困难中被一点点消磨殆尽。所以目标和方向，还有坚持下去的动力，这些都缺一不可。

“我永远都不会离开。”顾一野眼神里的坚定和执拗，让苏瑾动容。

陆指导和宋股长没在多说什么，只是交代了一句让顾一野自己在房间里休息冷静一下，两个人便起身匆匆离开。

顾一野有些颓然的坐在窗边的桌子上，低着头不知道是不是在思考刚才陆指导和他说的话。

苏瑾依旧站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开口，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安慰他？退兵这种事怎么安慰，难道告诉他没事重新再来吗？

可是她又觉得就这么走开好像也不太好。于是她就像个雕塑一样倚在门口，等顾一野自己回过神来。

“苏瑾？”过了不知道多久，雕像一般的他才终于缓过神。

“嗯。你缓过神了？”

“你怎么在这？”苏瑾脑仁一疼，合着他压根没注意到她在这？她就算长得再小只也不至于这么没存在感吧？看在他都这么惨了，苏瑾忍住了想要吐槽他的嘴，将话咽了下去换成了人话。

“我一直在这，你班长应该也快到了，等下你跟他回去吧，师长那边我今晚去试试，看看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

“苏瑾，你说……我做错了吗？”顾一野眼底的动摇和不确定刺痛了苏瑾。

“在我看来，你没错。可做任何事情都会付出代价，也要承担后果。你唯一做错的事情，是你没有想到后果，就先去做事。”

“咚咚咚……”

“好了，你班长到了，我就先走了，这事我觉得还有转机，你别冲动，再等等看。”并不是苏瑾有什么把握，可她就是觉得顾一野和高粱之前做的事情虽说有些出格，可也算得上功过相抵，不应该到被退兵的地步。她决定晚上去找郑师长旁敲侧击一下。毕竟，她在这刚刚认识了三个朋友，两个却要被迫离开，这叫什么事，她未来无聊的生活还得靠她们呢。

傍晚

苏瑾蹲在郑师长的住所门前，琢磨着一会儿该怎么说？

说顾一野和高粱明明立了功，为什么要退他们？不行，她是谁呀，这么和师长说话，欠削吗？

他俩虽然做错了，可也立了功，网开一面吧。啧……这话到像是要走人情，不行不行。

“他们是犯了错，该罚，可是退兵这个处罚是不是太过了，毕竟他们也立了功，不能因为犯错将所有的功劳够抹杀掉吧，太不公平了。”苏瑾低着头小声嘀咕，丝毫没注意到身后的人影。

“你也是为那两个臭小子来的？”头顶突然出现的声音把正琢磨说辞的苏瑾吓得一下子窜了起来。

“哎呦我的妈呀！谁呀！吓死我了！”

苏瑾这一窜不要紧，她头顶的郑师长可要倒霉，要不是他身手敏捷躲得快，可就要被这个小丫头片子顶个跟头了。

“苏丫头，你瞅瞅你，像个什么样子，哪有女孩子像你这么蹲在人家家门口的。怪不得你母亲让我别对你手下留情，要好好操练你。跟我进来。”

苏瑾捂着自己被吓得还没缓过来的小心脏小碎步跟着郑师长进了屋。

“你怎么也知道七二零那两个新兵的事情？”

“师长您忘了？我是和他们一起到的樟木火车站啊，演习的时候我也在啊。”

“你也在？那正好，你跟我说说你看到的实际情况是什么样子？”

“是这样的，那天顾一野和高粱两个人……”事无巨细的说了一大顿。

“这里面还有你的事？”

“没没没，我，是他们俩厉害，没我什么事。”拨浪鼓一般摇头摆手，生怕让他知道这里面还有她掺和。

“还厉害？两个臭小子，新兵入伍就闯祸，退了部队不就轻松了。”

“唉唉，郑师长这话我不同意，闯祸是因为不懂规矩，并不是因为他们俩纯心想闯祸，部队不就需要这种头脑灵活多变的人吗？”

“那叫灵活多变吗？那叫自以为是。”郑师长没好气的使劲拍了下桌子，但似乎又顾及苏瑾，下手的动作在最后一刻轻了几分。

“现在是自以为是，可是在部队训练过后，不就变成灵活多变了嘛，好苗子是会长歪还是变成参天大树，这不就取决于园丁修剪枝条的手嘛！我觉得咱们二三四师一定是可以将他们这两颗小树苗变成参天大树的地方，您说是不是？”苏瑾自认为不是个太会说话的人，她绞尽脑汁也只能蹦出这么几个道理来企图说服郑师长。

郑师长盯着苏瑾，半天没说话，随后噗呲一乐。

这一乐可把苏瑾乐蒙了，这是？什么情况？

“你这个嘴啊，小小年纪就随了你母亲，真是厉害啊，有理能说到天上去。”

“嘿嘿嘿……那退兵这个事是不是……”看来有戏！苏瑾顿时咧开嘴角，眉眼弯弯。

“这个事我下午的时候就知道了，和你说的基本一致，我一会就去处理，不过，你和他们俩之前就认识？”

“不认识啊，上火车时候第一次见。”

“那你怎么这么关心？你年纪还小，要把心思放在学习和锻炼上，可不能……”

“没没没，郑师长我还小，这这这……没事我就先走了哈……”苏瑾见情况不对，该办的事情也有了转机，赶忙开溜，师长的教育，还是少听为上，不然她耳朵该起茧子了。

“这个小丫头片子，我说什么了？跑得比兔子都快！……”

当晚郑师长突然造访七二零团后，陆指导就带着小纸条去了顾一野和高粱寝室。

“团部紧急通知，顾一野高粱，你们两不做退兵处理，留下，改通报批评”

“顾一野必须留下，高粱，如无意在部队继续服役，可退兵。”

顾一野和高粱自然是如愿继续留在了部队中，陆指导给他们两人单独补上了领章和帽徽的受领仪式。

他们的事情圆满解决了，可苏瑾的好日子也到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