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朗怎么也没有想到——
尽管在掌握了第二武魂的治疗能力后,自己就马不停蹄地直奔霍云儿母子二人,却还是晚了一步。
在小雨浩惨白如纸的面色、止不住颤抖的唇瓣、一片朦胧的双眸中,他明白了什么。
圆润的瞳孔控制不住的紧缩,隐隐透出一股兽瞳的冰冷。
一颗心,也猛得沉了下去。
怎么会呢?
在心里大致计算过时间,顾朗眉头紧蹙,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时间线分明还没有发展到霍云儿病逝的剧情。
况且,之前他还送了许多对身体有好处的浆果和肉类过来。
按理来说,只要吃了这些,不说强身健体的效果立竿见影,但至少也能对母子二人亏损的身体起到一些调养作用。
让他们二人的抵抗力增强些,不至于那么容易生病。
可云姨却……
甚至还去世的更早了。
为什么?
顾朗怎么也想不通。
明明一切都已经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了。
明明他离开的时候,霍云儿的身体还没有那么虚弱。
明明,他已经可以用魂技治疗……
直到精神恍惚的跟着小雨浩来到霍云儿的墓前,顾朗依然有些无法接受这残酷的事实
——霍云儿死了。
——记忆里不久之前,还温柔笑着的人,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躺进了这冷冰冰的地底。
一切的痛苦、愁绪、喜怒哀乐都被黄土掩埋。
往后,母子二人的联系,就只是这微微拱起的矮小土坡。
以及,由一片窄窄的、破旧的木板插在土坡前,做成的简陋墓碑。
上面刻着一列被人用可能是石头用力划出来的,带着些许稚嫩的字迹——
“亡母霍云儿之墓”
顾朗的心情长久的沉重。
他沉默地站着,半晌,终于从恍惚中醒来。
又像是陷入更深的,更为复杂繁琐的苦涩思绪里。
好像,死亡总是来的这样突然,叫人无能为力。
而后,人与人就被一方窄小的土地、一块寄托着思念的碑,硬生生剥离成两个世界。
从此,
生者或跪或立,在矮矮的坟墓外头悲恸哀泣;逝者则化作尘土,在漆黑的坟墓里头安详恬睡。
少年顾朗……
凝视着木牌上似乎有些叫人脑袋发晕的字迹,顾朗没法不去想,在自己死后会有多难过的父母。
他攥紧了颤抖的指尖,目光死死地定在这块看上去无比单薄的、脆弱的,甚至连做墓碑都勉强的破旧木牌上,四肢冰凉。
好似他就站在自己上辈子的墓碑后,看到了互相搀扶着,痛苦哀悼的父母。
又好似透过这块薄木板,他看见了两个熟悉的,长眠地底的身影。
自穿越以来,顾朗很少会想到自己死后的事情,他原以为自己是在慢慢释然。
可就在这一瞬间,他才恍然明白。
原先的种种情绪,只不过是被重获新生的庆幸,以及未来成神的目标压抑。
而不去猜想,不过是懦弱的他选择逃避的一种方式罢了。
顾朗的确处理不好亲密的人际关系,但这并不代表他是一个感情淡薄的人。
相反,从他不惜自爆也要让大金离开上来看,就能得出他是一个相当重情的人。
昔日被无意识压抑的情愫混杂在对霍云儿离世的悲痛里,在对自己晚了一步的内疚里,铺天盖地的涌来,几乎要将顾朗溺毙了去。
他有些站不稳脚跟,也有些呼吸困难,只觉得整个身子都轻飘飘的厉害。
目光些许飘忽的从墓碑上抽离时,他的脸色看起来和身旁的男孩儿一样惨白了。
可顾朗明白,年幼失恃的小雨浩远比自己更痛苦,更无助。
天上不知何时下起了毛毛细雨,痒痒的打落在脸上,身上,很快就浸湿了两人的衣裳和发丝。
裹着一股透心的凉。
可谁也没开口提出要回去。
两个人都沉默着,各自陷入了难言的悲痛中。
在把顾朗带到这里后,小雨浩便“扑通”一下,跪趴在母亲的坟墓前,并没有注意到哥哥不对劲的情绪。
自打母亲去世以来,他不知在这坟头前跪了多少时日,几乎每天都像今天这样以泪洗面,有时候还会脸贴着墓碑下方的土地哭着睡过去,就像从前依偎在母亲怀里那般。
哀痛的情绪张牙舞爪着要将他吞没,让他实在没办法分出心神。
男孩儿深深的埋着脑袋,用手捂着脸,安静的任由汹涌的泪水在掌心里流淌。
尽管他往后会成为独当一面的男子汉,并在这片大陆上创造出空前成就,但现在,他还只是个孩子。
一个失去了依恋着的母亲,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哀声痛哭的孩子。
天上的雨下得越发大了,很快便噼里啪啦的砸了下来。
顾朗勉强回过神来,尝试着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
他总算明白,为什么大部分作者在描绘主角难过的心情时,总会花费笔墨去写大雨倾盆的场景。
不是凑字数,也并非一时兴起。
也是在这一刻,他深刻的体会到了环境对情绪的渲染作用。
天阴沉沉的压了下来,明明还只是下午,层层叠叠的乌云却卷着水帘,遮去了大部分光线。
让人生出几分,现在是夜晚的错觉。
湿漉漉的水痕很快浸湿了古旧的木板,顺着弯弯曲曲的纹路往下蔓延。
浑浊的水一部分滴落矮矮的坟墓里,还有一部分顺着黄土朝外滚去。
在几乎震耳欲聋的雨声里,白色的雨帘劈开黑压压的天空,一个劲儿的往下倒,像是要把人连同压抑的情绪一同埋进土里。
几番尝试下来,情绪反而在雨帘的遮掩下,肆无忌惮的放大。
但顾朗之后率先想起的,却是一旁的小雨浩。
遭了!
雨浩的身体可经不起折腾。
他们该走了。
经过霍云儿去世一事,面对身体或许比霍云儿好不了多少的戴雨浩,顾朗不敢再赌。
什么时候继续难过都可以,但如果雨浩因此生病那可就糟糕了。
顶着黑黄的天色,顾朗颤抖着手将捂着脸,几乎伏趴在地上的小家伙拉了起来。
少年顾朗我们走吧。
他伸出手安抚似的摸了摸小雨浩湿淋淋的脑袋,一把将人揽进怀里。
偌大的雨将声音和视野都切割的破碎,哪怕在灵眸武魂的加持下,戴雨浩也有些看不清哥哥的身影。
他没有回话,只是半睁着湿漉漉的眼瞳,牢牢地锁住灰雾似的雨帘中闪烁着的两星紫意。
过了一会儿,男孩儿才慢吞吞地低下头,在寒冷又滑溜溜的雨水里,顺着顾朗的动作紧紧拽住了他的衣袖,小小的身子蜷缩进不甚宽厚的怀抱中。
虽然两人接触的部分因湿了水而显出几分寒意,但小雨浩头贴在哥哥冰凉的胸膛上,听着那隐隐约约传来的沉稳心跳声,却生出几分自打妈妈去世之后,难得的安心。
像是溺水之人死死抓住了唯一的浮木,攥着衣袖的手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反被主人默默收紧了力道。
哥哥……
似乎心有灵犀般,顾朗空出一只手轻柔地拍了拍他的背,才将小小的一团打横抱稳。
虽说他现在的身体和小雨浩同龄,但发育的可比他好太多了,抱起仿佛猫儿一样轻的小家伙根本不成问题。
凝聚出魂力将两人罩住,把雨水隔绝在外,顾朗抱着人走出几步,像是想起什么般,他略微回过头,目光往木碑的方向定了一定。
等天气晴了,就给云姨带束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