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翌日，晨曦初绽。

范府祠堂。

范老爷抱着一块牌位，用一块帕子反复擦拭，直到那块牌子一尘不染，他才像放珍宝似的小心翼翼地放在供桌上。

供桌燃起香火，那块一直束之高阁的牌位得以重见天光。

“柳琴，是为夫我对不住你，是我太在乎面子，咱们范家在南海也是有头有脸的大户，我生 怕这种见不得人的羞耻之事传出去让人耻笑...”范老爷越说越哽咽，“柳琴，我欠你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何止还不清！你根本就不配做我娘的丈夫！根本不配做我爹！”

范序新不知何时站到祠堂门口，双目通红，满面泪痕，周身烧着火焰。

这几声怒斥携着摧枯拉朽之力，举起大刀长剑似乎能将范老爷当场捅个对穿。

范老爷扑通一声软跪在地上：“儿啊，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不求能得到你的原谅，我我我...这就去你娘面前请罪，”话音刚落，范老爷子忽然从袖中掏出明晃晃的匕首，刀尖直指自己的心脏。

“爹！你这是做什么？”

满腔的愤怒倏然抛到脑后，范序新冲上来握住他提刀的手腕，立刻去夺他手上的刀刃。

“爹，你这又是何苦呢？咱这个家已是残破不堪，娘走了，你也走了，咱这个家，就彻底完了！”

“咣当”一声，匕首落地，沾着鲜血。

 范老爷目光空洞，滞缓地看向平躺于地的利刃，忽又将手覆在脸上，呜呜咽咽地抽泣起来。

 范序新不也管手上的伤，蜷缩在一旁，抱住自己，豆大的泪珠涌出眼眶，思绪更是纷乱错杂。

从他记事起，他爹那正房夫人就没有正眼瞧过他娘，他娘亲告诫过他，离那个正房夫人的儿子有多远就离多远。

他当时太小，未谙世事，怎么也想不到他的亲哥哥竟然是猪狗不如的禽兽，判他流放实在是太轻了，将他千刀万剐凌迟处死都不解恨。

他小时曾随在外经商的白家老爷白清宇外出过一段时日，归来后，得到的就是母亲病逝的噩耗。

他曾天真的以为他的母亲是因病而亡。

自此，他忽觉无所依靠，为了在这冰冷的家里生存下去，他暗自发奋努力，终于获得他爹范老爷的青睐，允许他试着经营一个商号，又暗使手段，让范序承沉溺于花天酒地，整日浸泡在烟花柳巷之所。

慢慢的，他得到他亲爹的重用，甚至能管理渡口与整个范家布庄。

他一度认为，没有自己想得到却得不到的东西。

直至在白珊珊这里，栽了跟头。

那楚天佑究竟是何身份，在堂堂郡守面前都不行礼跪拜，自己对他多有敌对，他为何仍会不遗余力地替自己洗刷冤屈...

素闻国主于民间私访，暗察官吏良莠，平复泣血奇冤，且此人气质卓然，该不会是...

不，不会的，不可能！

...

“新儿，新儿？”

范老爷的呼喊让他收回思绪，抬起手背抹了一把泪。

“爹...”

范老爷掏出数把钥匙与一枚印章，递到他眼前：“新儿，从此以后，整个范家，就靠你了...”转首望了望庄柳琴的牌位，又面向他，“从此我就吃斋念佛，日日诵经，为你在那边的母亲祈福，也为我那...”一声叹息，“减轻罪孽...”

 说完，范老爷将物什交到范序新的手里，颤颤巍巍地走了。

范序新看着他枯瘦的背影，只觉格外的寥落与凄凉。

——

 人间几多悲喜，然而就像夏虫不知冬冰究竟有多冷那般并不相通，此刻，白武将军府里，喜乐融融。

  “徒弟，”丁五味在楚天佑面前竖起大拇指，“那范序新以前这么算计你，你却不与他计较，甚至还帮他洗刷冤屈，真不愧是圣贤明君！”

楚天佑抿唇轻笑：“五味师傅也是足智多谋，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取得范老爷的信任，打听出这么多重要的信息，揪到范夫人的狐狸尾巴，”潇洒合轻敲丁五味的肩头，“此案平冤昭雪，五味师傅功不可没！”

徒弟这个真国主的夸奖让丁五味心里乐开了花：“那当然，我可是你这个真国主的师傅，国主足智多谋，我这个做师傅的，总不能给你拖后腿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爽朗的笑声随着氤氲茶香盈满厅堂，楚天佑略略仰首，见窗外乾坤朗朗，碧空如洗。

“哎对了徒弟，珊珊呢？”丁五味四处探询，终于察觉到很久未见白珊珊的身影。

“珊珊她...”楚天佑端起茶盏，唇角勾起的笑容愈发温柔，“她应该在房间里整理嫁妆呢。”

今早，礼部来人，送来了他一早交代的大婚所需的三书、聘礼与红锦华服等一应物什，三千护送迎亲的轻甲兵现已至城外驿站，静候国主传唤。

三书六聘、八抬大轿、凤冠霞帔、十里红妆，是民间最隆重的嫁娶礼仪，既然她喜欢民间里的明媒正娶，他便依她、予她最好的。

不过这头一次的十里红妆之景可不是为他的珊珊准备的...

第两日了，泽辉阁依然没有寻到叶麟逆贼准确的藏身之地，小羽也征调的大军也不知现至何处...

楚天佑突然想起一件事，唇角如蜜的笑颜渐渐消散大半。

丁五味这厢见自家徒弟原本方才春光满面，突然又莫名其妙的冷眉肃目，他心头一惊，小心翼翼地问：“徒弟，你这一会儿晴一会儿阴的，是哪里不舒服么？”

楚天佑瞬时恢复温和神色，端起茶盏若无其事地向他浅笑：“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到珊珊父母故去，伯父又不幸离世，”眼底略有苦涩，“只是突然觉得珊珊...”

“徒弟，你大喜日子将近，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丁五味打断他，从他手中拿过已经见底还装模作样饮茶的紫砂盏，提壶为他斟满香茗，又将杯子放到他手中，“再说了，你马上就是珊珊的夫婿，况且还有太后娘娘呢。”

见楚天佑星目微瞠，目光落到斟满茶水的杯子上并未言语，丁五味继续道：“我太后娘娘她老人家一段时日，深觉她是一位深明大义又温良淑德的人，我想啊，太后定会对珊珊很好的，况且她还有五味哥不是吗？”

楚天佑欣然而笑：“是是是，五味言之有理。”

正巧，堂前现出一抹丽影，那丽影尚未踏过门槛，她口中的“天佑哥”便传到楚天佑的耳朵里，清婉甜美，直触心田。

“珊珊！”楚天佑置下茶盏，合扇起身，衣带当风地走到她身前，笑如三月风。

“五味哥”，白珊珊略作招呼，就喜笑颜开地看向楚天佑，“大婚一应物品我已和丫鬟小冉清点完毕，咱们趁圣旨还未传到此处，赶紧去外婆家拜访吧？”

“好啊。”

楚天佑自然知若是封后圣旨传至此处，那她怕是无论至何处都会有一堆人呼呼喝喝，于她而言，那是束缚她的繁文缛节，远不如现在这般自由。

又道：“作为姥姥的准孙女婿，我得更衣焚香，再精心挑选丰厚礼品前去拜访，方表敬重之意。”

白珊珊噗嗤一笑：“好啦天佑哥，你何时讲究起这些繁文缛节了，礼品早已备好，咱们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