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花海与相谈

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一般，他又向露琼绫靠近了几分。那双猩红的眼睛里蕴藏着浓厚的杀意，好像只要露琼绫无法给出他满意的答案，他就会杀死他似的。然而，露琼绫注意到他似乎把他当成了…长得还算可以？或者是力量强大的血奴。这无疑是正常的，只不过唯独格赫狄，那时提起来“被血猎夸奖”，恍惚间让他以为他还是个中层血猎。

　　他低头去看露琼绫的手铐以及他身上的伤口，随后不耐烦地松开了露琼绫的手腕，这才把两人的距离拉开，露琼绫也得以看到他的全貌——额间还有一点朱砂，被描画成了特殊的模样，使得它看起来像是一种有特殊用处的印记。衣着倒是和格赫狄相似，或许之前也是一个地位不低的吸血鬼。腰间佩戴着一把银制匕首和一株蓝宝石雕刻成的花，与开在棺材旁边的花极其相似，而刀柄则是由红宝石制成。身上挂着零零散散的首饰，全都由银制成，包括手上也带有精致的银戒指，上面潜伏着一只精雕细琢的蝙蝠，眼睛和他的双眼是相同的颜色。

　　露琼绫心情复杂，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在血猎的教育里，他们通常被告知吸血鬼害怕银制物品，银匕首在传说中是足以杀死数千上万吸血鬼的神器；吸血鬼也忌讳红色的宝石，认为这种颜色的宝石可以对他们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而迦莱特泉的水是他们永远都敌不过的宝物，用它沐浴全身能躲避所有的吸血鬼。同时，迦莱特泉的水也是芙罗拉兹手中的圣水。可是眼前的吸血鬼明显全身都有大大小小的银首饰，连红宝石也毫不避讳地带着，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对吸血鬼极其敏感的有钱人。据他所知的确会有人类把自己打扮成这样，大多数是长期做和吸血鬼有关的交易的非血猎人类。露琼绫张了张嘴，想说的话最终都咽回了肚子里，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真的会是吸血鬼吗，还是被吸血鬼绑架来的，血奴？

　　对方稍微打量了下他犹豫的神情，便知道了他正在想什么。他略有些不屑地开口：“怎么？看呆了？老子记得从几百年前开始人类就在教给他们的后代，告诉那群废物说吸血鬼害怕银制武器以及忌讳红宝石了吧？几百年后，居然还在传这种幼稚且不切实际的方法。吸血鬼的教育都改了几次了，你们怎么还没什么变化，嗯？”他调整着两只手腕上的银镯子，又幻视着四周的景象，低声骂道：“格赫狄，你还真是个该下地狱去的混蛋东西！”

　　露琼绫并没有听到他的骂声，他现在还有点反应不过来。关于眼前这个吸血鬼刚说的话，他对血猎协会给予他们的教育是没有任何疑问的，因为实践出真知，他杀死的吸血鬼里有不少都是死在银制武器之下的，他们出任务的时候也会带一块红宝石。尽管眼前活生生的例子也是实践出真知，算是真知里的意外。

　　自然下垂的双手再一次被他拽起来，没等露琼绫反应，他打了个响指，把手铐中间的铁链延长。虽然还是有些不便，但相比起手腕粘在一起，现在已经扩大了许多活动空间，起码双臂能稍微展开一些。露琼绫不解，抬头去看对方，最后只换来了一句“报复”。报复谁，他不清楚，也没胆子问。

　　“没想到老子最后居然是被一个人类发现的，真是百年前做什么百年后就会有什么报应。不算太坏。不过，老子倒是很好奇一件事，你是怎么发现这里的？”他活动了下身体，取下腰间的银匕首把玩，等待露琼绫的回复。

　　“算是…意外吧。原本我待在某个封闭房间里，摸索着推开了暗门之后，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外面有什么，大概全都是玫瑰花丛吧。迎面而来一阵玫瑰花瓣遮住了我的视线。等到再睁眼时，就已经在一条路径上了，铺满玫瑰花瓣。踩着的感觉格外诡异……”露琼绫不知道该怎么才能给予对方一个他想要的答案，于是就只能把他遇到的都描述一边。他在心里默默感叹踩在玫瑰花瓣上奔跑的记忆尤为特别，特别到这辈子都不想再试一次了。

“那不是玫瑰花瓣。”在露琼绫继续说下去之前，他开口打断了他的描述。紧接着又说：”你踩着的东西是尸体，新鲜的。因为干瘪的尸体以至于白骨都在下面。上面盖着一层奥里岱的土，奥里岱的土看起来就是有玫瑰花的颜色，但不会太多就是了。后来他们也不愿意再在上面放土了，所以越往后走，你踩着的，就越不可能是路径。”

　　“尸体怎么来的，我想你也清楚。血猎，一群混小子会把死去的吸血鬼尸体扔进火堆、焚化炉，再或者等待他们腐烂。而吸血鬼，稍微有点身份的都会把尸体安葬。这是数量太多了，懒得整理了而已。你或许从来都没见到过镶嵌着人类骨灰做成的钻石的，吸血鬼为人类建造的墓地。”

　　“吸血鬼从来只为正直廉洁，清明无私，骁勇善战，或者值得他们尊敬的人类建造坟墓。一腔孤勇的人类，孤在身上，勇葬在大地里，在所有吸血鬼的眼里。”

　　他一反刚才轻浮的样子，现在看起来极其认真，甚至由于他说出来的话而看起来有些神圣。露琼绫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他其实能猜得出来尸体是什么——毫无疑问，人类的尸体，甚至大多数可能是干瘪的，或许被埋在更深的地方。他踩着他们的尸骨血肉，以为那是玫瑰花的梦境，以为那诡异而美丽。或许他被所有尸体直视，狼狈不堪的样貌被看的一清二楚。那却全都是他的同族，是别人日思夜想的重要之人。最主要的注意力放在这一点上。除此之外，还有他所说的。血猎会尊敬死去的每一个战友，他这么听说，这么看着他们的所作所为。实际上，里面有多少暗幕也不好说。仅仅是他见到过的，他们甚至不会给没有家世背景的英雄一个口口相传的机会。

　　荒唐，可怖，悲哀，震撼……一时间，数不清的情绪在露琼绫脑海里爆炸开来，他内心混乱，又下意识低头去看脚下的大地，不敢动一分一毫，害怕惊醒了哪个在天堂中倾听故事的，正安详入睡的人。即使现在脚下的大地显然不可能和刚才一样，他也恍惚的，把两种事物联系在了一起。这是本能的吗？与生俱来的，还是他感同身受了？

　　恐怕会被谁，哪个同伴说教，他是会说：“吸血鬼的话也相信，是不是发高烧了，还是被异利卡的药水碰到了？你没事吧。”；还是会告诉他：“这起码比在人群中自始至终默默无名好，如果是我，有这样的结局何尝不可？”；于是千万种声音交织在脑海里，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也难以言喻。他没能再抬起头去看他，却听见他又恢复了毫不在意的状态。

　　“哟？这就被感动了？还是说想起什么血猎之间的事情了。你这个年轻的家伙啊，非得要别人告诉你世界不会和任何人所想的一样，才会意识到原来什么都是存在的吗？”见露琼绫仍然不抬头，想的出神，他蹲下身子抬头，去看露琼绫一言不发的表情。虽然不知道有哪里好笑，但他忍不住笑出声来，露琼绫还保持着这般，被吸血鬼注视着，也像是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一样，呆滞住。

　　“行了，别低沉了。现在，和咱一起去把我在菲罗拉里留下的都带走。是时候该教教我可爱的混蛋弟弟，什么是年长者强，什么是报复总会来了。”他自然地牵起露琼绫的手，这才把露琼绫的意识吓了回来。他想把手抽出来，奈何他的力量太强，这么做根本无济于事。

　　“干什么？”两种声音同时响起，露琼绫是胆小的询问，而他则是纯粹的疑惑。两个人同时被吓了一跳。

　　露琼绫不再说话，他先开口：“你想干什么？老子不是说了吗，陪咱去找东西。你难道觉得老子会把你杀了？还是吃干抹净？我知道你是谁的血奴，再说了你又不完全是个血奴。是不是都没什么太大的意义，况且你有手不能反抗吗？你不能和我痛痛快快打一架吗？”

　　“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刹那间，眼前吸血鬼的容貌和格赫狄的样貌重叠，又让露琼绫回想起那时所有的恐惧和不甘，还有旧伤。似乎每个和格赫狄有关的记忆都不会缺少这个他从小到大随身携带的东西。直到他不耐烦地催了几遍，以至于想要就此撒手不管时，露琼绫才从不堪入目的回忆中反应过来，而眼睛里所见的，也不再是格赫狄。

　　“不是。我…姑且算是一个血奴吧，还是某个混蛋吸血鬼的……为什么要把我带在你身边呢？你是吸血鬼，吸血鬼从来都不带血奴做什么，他们，他们可能只把血奴当成仆人而已吧。”他有些犹豫，不是很敢确定他的认知是正确的。

　　没想到最终换来了眼前吸血鬼的大笑。他笑的前仰后合，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般，却不肯松开紧握的手，带动露琼绫不得不做点调整保证他不会因此摔倒。太奇怪了，吸血鬼可都不能是群笑点低的家伙。

　　他笑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稍微稳住了身子之后，又努力平复情绪，确定不会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之后才向露琼绫开口说话：“是，你的确是个混蛋吸血鬼的血奴。不过，老子总不能把你放在这里自生自灭吧？你觉得你被老子放在这里的结局会是什么呢？你以为吸血鬼不让他们的血奴乱跑又是为了什么呢？”他整理好身上繁琐的银首饰，保证现在和许久之前看起来没什么两样。“老子我呢，总归算是个有良心的，最起码从活的年龄上来说是个可靠的。也是因为是你把我从千百年的封印之中解放出来，正是这样，我才会保护你，一直到我离开之前都是如此。顺带让你看看这由我们一手创造的菲罗拉庄园到底有多美丽。”他顿了一下，像是在想要说什么的样子。

　　“人类，在短暂的生命里真的不想看见点什么吗？”

　　“所以，不必担心，和我一起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