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我又来到晋岚市第一医院外科室。
罗文叶坐在那里，一如昨夕，然后，酒店老板的形容一下子冒出来“又见面了，罗医生，我专程来找你。“
她一点也不惊讶，好像尽在掌握，眼神示意我坐下。
由于没有直接证据，我其实心里没底，当然我也没打算直接让她和盘托出，就是试探试探“我去过华宾至大酒店了。“
她单手撑着下巴，眼睛看向我，但是眼神飘忽没有落在我身上，也没有心虚或慌张甚至波动。
我暗自叹气，看来只能继续说下去了“我已经问过知情人。你和顾夫人认识，而且感情匪浅。“
听我提到顾夫人，她才聚了聚视线“是。如何？“
我挑眉，略感惊讶，她竟干脆了当。“你也认识**吧。或者说，顾夫人和你以及**彼此认识。“
她不说话“你知道**就是勒索顾夫人的人。所以你杀了他，对吗！”
罗文叶站起身双手撑着桌子“顾夫人、顾夫人，真是听够了啊。动机呢？证据呢？要是就为一条不知道有没有威胁的信息杀人，也太可笑。”
“是啊，动机是什么？你知道顾夫人的秘密一定不能被她丈夫知道，不然会影响他们之间的婚姻，那样她就会失去优渥的生活。”
“秘密，哪里算秘密。他们之间，想必你也知道，小妍是多想离开他。至于生活什么的，你觉得我养不起她？”
这点罗文叶的确没说错，来之前我大致调查过她，经济实力和顾家相当，名声地位学历俱全，要说这样一个人为对于她来说的区区七百万而冒险杀人实在不合理，就算不想给钱，凭她的人脉关系让**一家在晋岚混不下去不成问题。
所以，真相到底如何？
见我哑口无言她没有任何欣喜，平平静静的“说完了？那请离开吧。医院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别常来。”
兴致勃勃去了医院到头来垂头丧气给人家灰溜溜赶了出来，我有些挫败，有些动摇。的确，罗文叶的犯案理由并不成立，就算她是凶手，那么会是什么动机呢？
当时的我万万没想到，动机竟然可以是这么纯粹的东西。
一阵铃声将我拉回现实。手机那头传来难掩激动的声音“你让我查的东西我查到了，罗医生和顾夫人她们的确关系不简单。你绝对想不到她们很早就认识了，是初中同学，不知道后来为啥罗医生转学了。“
“转学？有什么值得深思的原因？“我着实惊讶，她们相识之久以及罗文叶的离开。
对面说话人的声音也透着疑惑“就是查不到原因才觉得奇怪。就像是突然消失，只在档案上寥寥记录只字片语。“
或许解开罗文叶转学的原因就能解开一切真相了。“查，抓住罗文叶转学，继续查下去，我相信只要是发生过的事一定会留下痕迹。辛苦你了。“
虽然目前查到她们是初中同学，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她们还有更深的关系也许更早认识。现在假设罗文叶是凶手，不清楚她的作案动机，却也一定和顾夫人有关。我推测不是因为短信勒索，其背后隐藏的真相才真的可怕。
接下来查罗文叶的相关信息并没有多少收获，她的身份信息太干净了，干净到连一张罚单都没有，如果不是动用手段，那么只能说明这个人太缜密了，这样的人不好对付啊。想着，我露出苦笑。
对了，刹那灵光乍现，查不到罗文叶就去查顾夫人，这一切的一切都和她的身世脱不了干系。
又历时一个月，本以为查身世会很快，毕竟领养是需要走法律程序的，可是顾夫人的父母在国外定居，只能去找当时领养她的福利院。由于这段历史刻意被人掩藏，我查出来还是费力番功夫。
驱车前往西城郊的锦鑫福利院。我还挺幸运，碰到十几年前和顾夫人被领养有关的人员“姨，这对夫妻您还有印象吗？”我拿出顾夫人父母早年的照片。
出乎意料，她看了一眼稍加思索“这俩人我是记得，哟，算算也过了有十六？不，十七年，他们领养的姑娘都长大喽。”
我一听觉得事情不简单“哦？您记性真是不错。”
“那是，我当时也是参与这件事的员工之一，还想哪个女孩运气能这么好呢，被一对有钱又善心的夫妇领养。”
“是这样，您能给我看看这个女孩的档案信息吗？比如说她是怎么来这儿的，还是……”
我想着要是她拒绝，我就只能表明身份了，好在她还算爽快“来吧。本来我直接告诉你就行了。不过吧，这个姑娘我没啥印象。跟上。”
我跟着她走进靠里层的档案室，找了十来分钟。
当我们打开档案的时候瞳孔一缩：宁叶，2002年3月17日入院，年七岁；2002年4月3日被领养。其它的栏都显示不明，甚至领养人一栏都是不明。不过我看过顾夫人被领养后的照片，确定这个女孩就是她。
显然有人比我更受打击“怎么可能！这不符合规定。怪不得、怪不得我没有印象。“
在她喃喃自语中，我一下子想起一件被我忽视的场景，罗文叶的桌子上摆着一张照片，是一个小女孩，比我见过的顾夫人小时候的照片还要年幼，果然，她们更早就认识了。
我重新燃起希望，年幼相识的两个人，可疑的日期，命运般的重逢，被害人赎罪似的姿势……
所有看似巧合，冥冥之中自有联系。
回到事务所凳子没捂热乎就被一通夺命连环call叫去市局。
“韩队，我这边有重大发现。”
韩队摆摆手，示意先听他说“好样的。马上就可以对罗文叶实行抓捕了。不久前我们收到匿名快递，是一张光盘，光盘记录了罗文叶从进入被害人家中到犯案的全部过程。足足三个小时，过程无比残忍，死者生前惨遭折磨。我从警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如此穷凶极恶的罪犯。”
他略微停顿，给我一点缓冲时间“一会你去看一遍吧，如果不是为了破案，我真的不想看第二遍。只能用人间炼狱来形容。”我跟他说了一些这段时间汇总的信息，然后依他所言看了那个录像。
我觉得这是我人生最难熬的三小时，直至结束还久久无法回神。当我清醒后，震惊愤怒恐惧已经不足以形容我的心情，是多么刻骨的恨意才能在整个过程毫不手软，又是多么强悍的心理素质才能从头到尾没有丝毫波动。
很快上头批下逮捕令，接着就是走程序了，一切出奇的顺利，罗文叶比我过去遇到的任何凶手都要配合。最后一次审判，罗文叶很干脆地签下认罪书，真相大白，尘埃落定。可是我老感觉离结局还差一步。
我没有停下，这一次我为了找出明月苑案被害人多年前犯罪的证据，以此争取让罗文叶由死刑改判缓刑。
上天眷顾，一向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也不禁感叹。我历经周折找到当年被**夫妻拐卖的受害人家属以及参与贩毒的同伙。这要是讲起又是一个全新的故事了。
总之，在次年年初的法庭上，她改判死缓。
那时，我坐在旁听席，由衷感到一阵喜悦。因为拯救了一个有罪却罪不至死的灵魂。看向被告席，罗文叶也正看向我。意外又意料之中，她没有明显的波动，平静如水的眼眸露出难明的意味。
起初不懂，后来渐渐明白，那是将死之人的淡漠。
三天后，我得知罗文叶的死讯，自杀，指甲割开颈动脉，失血过多，抢救不及。在这之前，她给我留下一张自白书，真正描述了事件的全部：
【小叶和我相识于阳城一条不知名街道，她五岁，我七岁。那天，我依旧乞讨流浪，快要饿死过去，一个小女孩把她刚买来的面包递给我，即使很舍不得却还是笑着给我。
后来，她去哪里我去哪里。反正我随处漂泊。可是，突然有一天，她不见了，接着在她家中出现好多警察，我看见她的妈妈在哭。我意识到是她出事了，那一刻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感到害怕。
所有人都在找她，我也再找。可是我们都没有找到。一年了，她的父母已经放弃寻找，因为那些人说她死了，只有我还在寻找。我坚信她还活着，但已经快要撑不住了。绝望之际我想到一个办法，那就是被拐卖。
我生平第一次唯一一次偷窃，偷了一些钱给自己买新衣服，看上去不是乞丐。车站、街头、住宅区……我去过所有拐卖高发地，终于，我被人贩子“拐走”。
起初，没有找到她，人贩子带我以及其他小孩去他们的老窝，在那里，我看见了她。脏兮兮的像以前的我，眼神呆滞，瘦的只有皮包骨头。我很心疼，疼得无法呼吸。拼命压制住直接冲出去的心，我知道小小的我无法从他们手里救出她。
我从不哭闹从不逃跑，他们对我的警惕心不高，不久，我找到一个机会带她逃跑。很可笑，她认不出我了，他们，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逃出来之后，我带她去她的家，他们已经搬走了。于是我们一起流浪，辗转来到晋岚。我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我必须让她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很好的生活。所以我们来到福利院。院长是很好的人，我半真半假地讲述我们的经历，她答应保守秘密，就有了你后来看到的那份档案。
也算是意料之中，我叫小叶扮成季氏夫妇死去女儿的样子，不只穿着还要一些小的习惯，他们收养了她。
死去的季小姐是一个童星，上过很多节目，在舞台事故中遇难，我轻易从她的视频中分析她的习惯性格。
至于我，后来被一位好心的老人收养，虽然他没有陪我太久，但给我留下很多东西。我没有就此止步，我要变强大，变的很强才能保护她。所以，我拥有了现在的一切。
我从未离开晋岚，也从未去打扰她的生活，哪怕远远看着就知足了。
她结婚那天，我一夜未眠，无比难过下又欣慰着，我希望她好好的。
我终究还是与她重逢。那天从医院离开，半路上遇到她和**，我一眼认出那个败类，很快我意识到不对劲，跟着他们竟然来到医外科。
我担心她，跟踪的时候被她发现了，她跟我说了事情的经过，讲述她不幸的婚姻，我知道我要为她做些什么，永除后患。
在之前我没有想过复仇，因为我不想破坏她来之不易的生活，可是那些人竟然自己送上门 ，于是我开始了猎杀。
我不喜欢杀人，不是什么道德感作祟，只是处理起来太麻烦，我讨厌麻烦。总之我杀了**夫妻。
很抱歉，小叶，我不能再守护你了。只要你想要，我都给。
她要我死，我怎么活。】
自白书到这里就结束了。我盯着最后一句话，久久难以平静，原来是这样啊，真相竟然如此悲哀。
一直以来，是季伊妍利用了我们。她利用罗文叶对她的爱，帮她复仇，利用我一步步又抓住罗文叶。罗文叶这么聪明，怎么会不懂，只是正如她所说，心甘情愿罢了。可怜又可恨的女人。
罗文叶在临死前还是选择保护她，用一份自白书直接告诉我真相，抓住我的愧疚和对死者的敬畏，让我不要去打扰她的生活。
唯一的疑点是，为什么我在拿出**夫妇的照片时，季伊妍没有一点撒谎的痕迹，就算是经过特殊训练的也不可能毫无破绽，人最无法欺骗自己。
我向一个著名心理医生问出疑惑“到底怎样才能让一个人说起慌来完全不像在说谎？”
他反问“还记得上一次找我，我对你说的话吗？”
“嗯”我点头，“人永远无法欺骗自己。”
“把这句话逆推回去就是答案。”
听完，我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你是说骗过自己？这真的可以做到吗？”
他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没错，即使再强的心理暗示也做不到，曾经我是这么以为。不过，最近有一例新的精神疾病。在经历过强烈创伤之后，有的人会获得自主忘记的能力。”
他越说我越迷惑“自主忘记？”
“对，有点像失忆，不过失忆是被动的或者说是无意识自我防御，但是这种情况不一样。自主忘记是指患病者可以忘记想要忘掉的一切。”
“这，也太……”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太不幸？可是忘记想忘的一切不正是很多人的希望的。幸运？这种幸运会让人迷失吧。
我突然打了一个冷颤“不会也能让自己相信想要相信的一切吧？”
他点头“理论上是这样。类似目前认知中创伤后应激障碍和妄想症的聚合体。更多的症状还得我研究后再下结论。”
或许，季伊妍就是这种状况。心理疾病是所有疾病中最难愈最难捉摸的。这个案子之后我暂停事务所，称病修养。
一个晴朗的午后，手机铃响“育哥快来市局，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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