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咚……咔。
宫殿中央的那座黄金钟摆响了三声，
正如过去一千年中的每一天。
哎呀，是点心的时间了。
莉莉安娜斜靠在华丽软榻之上，
蓬松的小块布里欧修一如既往地，
被夕阳下熠熠生辉的红宝石点心勺，
轻柔的送入了娇嫩的唇瓣之中。
今天天黑得很早，虽然只是下午三点，却已经能看到夕阳了。
将白天与黑夜紧紧相连的布满夕阳的天空看起来一片鲜红。
“简直就像是世界末日的……”
一边品尝口中的美味，莉莉安娜一边说道。
说到这里，莉莉安娜身体不由得微微一颤，
裙摆上堆叠的珠宝发出了哗哗的碰撞声。
“我似乎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莉莉安娜呢喃道。
呷了一口递到嘴边的红茶，
莉莉安娜望向了天空，
她那遥远的记忆被轻轻勾起。
这好像是在自己进入空间前的事了，
是了，那时起义要爆发了。
我的伙伴也快来拯救我了。
伙伴？这个词语是那么陌生。
莉莉安娜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能与高贵自己为伍的伙伴。
可隐隐间莉莉安娜却又觉得似乎自己确实有可以托付生命的伙伴。
没有继续想下去。
莉莉安娜开始回忆那场起义的经过。
似乎自己被迫押上了断头台？
不对不对，自己分明没有死，
现在还拥有着这华丽的一切。
想起来了，自己在被一群愚民指指点点的时候，
不是上了断头台，而是在向神灵祈祷。
“真是可笑呀，现在的我便是神灵。”
莉莉安娜不由得想到。
紧接着莉莉安娜只依稀记得，
自己确实保住了王女的身份。
“可我记忆中艰苦的修女生活又是怎么回事？”
“啊啊啊，头好晕，好难受……”
“呜呜呜，受不了了……以创世神的名义快给本公主停下！”
莉莉安娜身周的空气一阵水波似的荡漾，
这是世界之力被她调集到极限时的反应。
可她的头越发昏沉了，
将她每一寸身躯都无微不至呵护的世界之力竟在此刻没有丝毫作用。
柔软顺滑的寝具与那淡淡的芬芳终于让莉莉安娜进入了梦乡。
莉莉安娜梦见了路西菲尼亚的革命。
放在以往，莉莉安娜不仅能记住梦中的每一个细节，
就连约瑟芬的马蹄将在什么时候落下，
都因千百万次相同的梦境而清晰地印在她的心里。
莉莉安娜能够在梦境之中还保留清醒的意识，
只是她从来不愿意改变什么。
她害怕自己的改变会将珍贵的回忆变得面目全非。
甚至她不愿将梦境作为一场场影像观看，
在梦中她一遍遍地扮演着记忆中的自己。
梦中的亚连不会知道，
“好了吧,放开。”
那嗔怒下化不开的不舍。
他更不会知道，
“……你干什么,无礼之徒!”
自己被无情扇耳光时，
脸颊的温度已被刻在刀绞的心。
只是，这一切的一切都变了。
梦境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宫殿，起义军，卡斯特……
除了依旧清晰的亚连外，
仅有一个青年的身影在实体和虚幻间闪烁不定。
当莉莉安娜睁开疲惫的双眼时，
就连他的相貌也无法记清了。
“路西菲尼亚…高贵的生活…若是您…存在下去…只有王女…卑贱的平民…毫无区别……”
“在…镇压后严苛税收…贱民…意义…背叛灵魂…可耻…不计前嫌…供养…而感激…走狗…来之不易……”
记忆中仅留下了一些含糊不清的片段。
待到莉莉安娜从睡梦间的恍惚彻底清醒，
优雅的拖曳着泛着珠光的宫裙步下寝具时，
关于他的那最后一丝记忆也消失了，就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是隐隐间知道有一个很重要的人把自己和亚连带入了空间。
三十万载又静悄悄地流逝了，一如捧在掌心的水。
对于一如既往过着华丽生活却时常陷入迷惘的莉莉安娜，
不知这段悠久的岁月只是醉生梦死间的刹那芳华，
亦或是万千年来无尽轮回的几多哀愁。
此时莉莉安娜已无法像最初时那样完全沉溺于华丽的生活之中。
送入嘴中的布里欧修分明在滋味上没有丝毫改变，
可她却总觉得少了一些什么。
在身体享受这一切的华丽时，
思绪却不知飘向了何方。
盛放布里欧修的精致玉碟堆积如山。
“原来已经吃了这么多，可为什么想不起一丝味道。”
就连她也不知道自己刚才在想些什么。
仿佛想了很多，仿佛又什么都没有想，只是睡着了。
莉莉安娜轻叹了一口气，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哪怕奢靡的生活都不能勾起自己的兴致了。
莉莉安娜准备再次回想一下和亚连的点点滴滴，
这样自己就不会那么空虚了，哪怕只是暂时的。
只是她却惊惶的发现，
对于亚连她也只记得三次生死离别时的情景了。
至于其他人，就仿佛从未存在过。
莉莉安娜数十万年以来的迷惘一瞬间就被击碎。
她发疯似的将身上一件件珠宝从身上扯下扔了出去，
就连宫裙胸口出的珠串也被无情的扯断。
莉莉安娜感到掌心一痛，
只见鲜红的血珠从掌心之中流淌了出来。
原来是她刚才太过用力，被嵌着钻石的袖口划伤了。
莉莉安娜木然的注视着血珠一滴滴的垂落，
泛着珠光的宫裙也在接触到鲜血的同时变得暗淡起来。
放在往常养尊处优的莉莉安娜是无法容忍一丝疼痛的。
可是现在，莉莉安娜只是那么看着，
看着高贵的鲜血从体内流出。
似乎是失去了太多鲜血，
莉莉安娜原本晶莹如玉的脸颊变得宛如一张白纸。
而那微微地晕眩感也将她从失神中拉了回来。
反应过来的莉莉安娜掌心亮起了一道白光，
她的伤口顷刻间便愈合了。
就连宫裙之上的嫣红也被吸入了伤口之中。
莉莉安娜想要俯身捡起被她扯断的珠串，
可从没有做过这样有失高贵身份举动的她，
竟不小心踩到了自己那华丽且冗长的裙摆跌坐在了地上。
她端详着手中破碎的珠串，
这是裙饰上再普通不过的一串珍珠，
可莉莉安娜却是看的如此认真，
仿佛这不是一串随处可见的珍珠，
而是某些极为宝贵的东西一般。
又是一声叹息，
莉莉安娜将手中的珠串扔了出去，
那破碎的珠串接触到地面后散落成了一粒粒珍珠，
在这偌大的宫殿之中却是再也寻不到踪迹了。
莉莉安娜高傲的坐在王座之上，
垂下的裙摆占据了一半的音之间。
她的面前跪匐着数以百万的人，
这些人是兆兆生灵之中选出最为杰出的画家。
莉莉安娜玉手轻轻一挥，
一个身着侍者服的少年浮现在众人眼前。
“世界的每个角落都要挂上他的画像。”
莉莉安娜傲慢的声音响彻了整座宫殿。
只有在见到莉莉安娜后才会知道众生对她的评价是多么浅薄。
她本就不在乎这些生灵，
因而所谓的仁慈善良也不过是卑微众生对她的美好愿景罢了。
莉莉安娜说的话便是法旨，便是至高无上的规则。
在场惊世绝艳的画家无论多么桀骜，
在心中都未曾生出丝毫反抗的念头。
莉莉安娜的一句话便成为了他们今后人生中有且唯一的意义。
“好了，退下吧。”
莉莉安娜挥了挥手，微不足道的世界之力涌入了画家们的体内。
如此，拥有了悠久寿命的他们不再需要进食休息。
这便是莉莉安娜想出唯一的办法。
或许将亚连的身影遍布世界的每个角落，便不会忘了他吧。
“即便忘了，也应该能想起吧……”
莉莉安娜喃喃道。
莉莉安娜照镜子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生怕弄破手中紧攥着的画，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莉莉安娜的玉手变得空荡荡的，
属于珠宝的华光早已消失不见了。
一百万年过去了……
望着手中斑驳的画卷，
莉莉安娜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
泪滴与油彩交织在一起，
画变得更模糊了。
依稀间还能看到一头金发，
衣着与容貌却是再也无法看清了。
镜中的自己依然是如此的高贵美丽，
却不见了那个身着金色流苏宫裙的身影。
整个世界都是因莉莉安娜的所念所想而生，
所以每当她对于那个人的记忆淡去一分，
整个世界对他的记忆便会少去一分。
就连被莉莉安娜用世界之力牢牢保护起来的那幅画卷，
其上的色彩一点一点的不断侵蚀褪去，
直到现在那已然模糊不清的轮廓。
当画消失的那一天，
大概就会彻底忘记吧……
千万载就这样过去了，
高贵的莉莉安娜依旧君临那片只为她而存在的世界。
午后的阳光是那么的美好。
不仅宫殿被映照得金碧辉煌，
就连翻腾其中的烟尘也宛如仙女曼妙的舞姿。
那卷画终究还是化作了尘埃，
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飘出宫殿，
彻底的消散在这个世界上。
莉莉安娜双目之中的哀伤也随着那幅画一同消失了。
此刻她的脸上无悲无喜，
没有一丝沉溺奢靡生活的纸醉金迷，
也没有一丝失去最宝贵东西的悲痛。
是的，她已经忘记了“忘记”。
她唯一记得的大概便只有自己创世神的身份了，
就连自己为什么会身处这华丽的宫殿之中也忘却了。
虽然莉莉安娜已无法从华丽的生活中获取任何的快乐，
可遵循着习惯的她还是像往昔那样生活着。
她甚至已经没有无聊，寂寞这样的情感了。
或许再过上亿亿载，就连她那完美无瑕的身躯也会消散吧。
那时候只怕她已经和这个世界同化了，成为了没有意识的天道。
“天道无情，视万物为刍狗。” 众生如是说道。
可众生又如何知道那无情的天道却连感受到寂寞都是一种奢求呢？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或许是亿万年，又或许只是一万年。
无数年未曾见面的艾尔露卡来到了宫殿中，
她的身后跟着一位侍者打扮的少年。
莉莉安娜望向了他们，
她的目光是那么的空洞而冷漠。
可是，在目光停留在那个少年的身上时，
莉莉安娜却感到了来自灵魂深处的痛楚。
这是她多少年未曾拥有的感觉了。
忽然间，一滴液体滑落到了掌心。
莉莉安娜不明白为什么用来视物的双目会泛起水雾。
她感到一种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非常难受的感觉。
紧接着那灵魂深处的刺痛化作了一种异样的情绪。
“这就是众生口中的喜悦吗？我为什么会有这种凡人才会拥有的感觉？”
莉莉安娜喃喃道。
或许是心绪在无数年来第一次有了波动，
莉莉安娜竟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
她的喃喃低语回荡在了整座宫殿之中。
抬起头，莉莉安娜又看了少年一眼。
这一次她的感觉更加强烈，
仿佛面前这个与自己容貌有几分相似的少年，
却是自己已经等了亿万年的人。
可这种感觉又像是泡影一般不真实。
隐约间觉得自己仿佛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
却又不清楚到底是什么。
莉莉安娜试图去回忆这一切的时候，
她的灵魂便会承受宛如凌迟的痛苦。
华丽的宫裙早已被冷汗浸湿，
脸上的神情却是愈发的迷茫。
少年望着她脸上的痛苦，
内心却是比她还疼上千倍万倍。
想冲上来给她一个拥抱，
可自己却仅仅是一个侍从。
此时莉莉安娜已经停止了抽泣，
已然将之前心中的波澜压下。
“你叫什么名字？以后就做本公主的贴身侍从吧。”
莉莉安娜就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脸上的漠然悄然间被一抹高傲的笑容所取代。
她笑得是如此高贵优雅，
一如他第一次以侍从的身份来到她身边。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某地，
有一个恶逆不道的国度，
君临其上的是芳龄十四的王女殿下。
绚烂豪华的调度品，
面容相似的侍从……
他也如第一次那样答道，
“莉莉安娜殿下，我叫亚连。”
“亚连嘛，为什么这个名字会如此熟悉？”
“莉莉安娜殿下。似乎很久很久没有人这么称呼我了呢。”
莉莉安娜再次陷入了迷茫，喃喃低语道。
不过，看着眼前的少年，她的心中没来由的感到了一阵温暖，
就仿佛是他们能互相感受到彼此的心跳与体温。
“今天的点心是布里欧修喔。”
莉莉安娜纷乱的思绪被少年端上来的布里欧修打断了。
亿万年来未曾出现的无邪微笑再次浮现在了她的唇角。
望着她嘴角的微笑，站在一旁的少年发自内心的笑了，他笑得是那么开心。
“只要守候在你的身旁，守护你那无邪的笑颜，即便忘了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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