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净峰的晨雾还未散尽,山间回荡着弟子们晨练的呼喝声。洛冰河跪在溪边,十指浸泡在刺骨的溪水里,正小心翼翼地搓洗着一件墨绿色长衫。这件衣服的袖口绣着青竹暗纹,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正是沈清秋平日最常穿的那件。
"洗仔细些,若是留下一丝污渍,仔细你的皮。"明帆抱着胳膊站在岸边,身后跟着几个嬉笑的弟子。他故意将"师尊"二字咬得极重,"师尊最厌恶用仙术净衣,说是浊气太重。你这等粗鄙之人,能亲手侍奉师尊衣物,已是天大的福分。"
洛冰河垂着头,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溪水倒映出他清秀的眉眼,此刻却蒙着一层水雾。他不敢争辩,只是更用力地搓洗衣襟处的一点墨痕。那是三日前沈清秋批阅典籍时不慎沾上的,当时师尊皱眉的样子他至今记得分明。
"大师兄,何必与他多费口舌。"一个弟子谄笑着凑近明帆,"听说昨日宁师妹又偷偷给他送伤药了?"
明帆脸色骤变,抬脚将岸边的碎石踢进溪中。水花溅在洛冰河脸上,混着未干的泪痕滑落。他死死攥住手中衣物,布料上残留的冷香忽然钻入鼻腔——是沈清秋惯用的竹叶熏香,混着些许墨香与药草气息。这味道让他想起初入山门那日…
那时的沈清秋,袖间暗香浮动,对洛冰河道"从此你便是清净峰弟子。"师尊的声音比山泉更清冷,却让无家可归的少年第一次尝到温暖的滋味。
"发什么呆!"明帆的呵斥将他拽回现实。洛冰河慌忙拧干衣物,指尖因寒冷泛着青白。他不敢告诉任何人,方才那一刻,他竟鬼使神差地将衣物贴近鼻尖。师尊的气息萦绕在呼吸间,仿佛师尊从未改变。
暮色四合时,洛冰河捧着叠得方正的衣物站在沈清秋院外。纸窗透出的暖光将师尊执卷的侧影投在窗纱上,修长手指偶尔翻动书页,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看得入神,直到屋内传来茶盏轻叩的声响才慌忙低头。
"进来。"
沈清秋的声音隔着门扉传来,比平日多了几分倦意。洛冰河心跳如鼓,推门时险些被门槛绊倒。屋内熏香袅袅,师尊披着外衫坐在灯下,墨发未束,散在肩头如泼墨。
"师尊,弟子已将衣物......"
"明帆说你弄丢了我的青纹衫?"沈清秋突然打断他,手中书卷"啪"地合上。烛火在他眸中跳动,映出一片寒霜。
洛冰河膝下一软,托盘上的衣物哗啦散落。他仓皇去捡,却见沈清秋已起身走到面前。墨绿袍角拂过手背,带着令他战栗的温度。
"弟子没有......"他仰起脸,正对上沈清秋冷冽的目光。那眼神像在看一件瑕疵的器物,让他所有辩解都哽在喉间。
"去柴房思过。"沈清秋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吹灭了最近的一盏灯,"三日不许踏出半步。"
……
夜色沉沉,柴房内潮湿阴冷,寒风从缝隙中钻入,吹得角落里的茅草沙沙作响。洛冰河蜷缩在草席上,单薄的衣衫挡不住寒意,手脚早已冻得发僵。
柴房的茅草扎得皮肤生疼。洛冰河蜷缩在角落,怀中紧抱着一个布包——他在后院古槐下找到了那件"丢失"的衣衫。明帆将它埋在落叶堆里,衣角还沾着泥渍。此刻这团布料贴着他的心口,残留的冷香是唯一的热源。
他怀里紧紧抱着那件墨绿色的衣衫——沈清秋的衣服。
衣服上还残留着师尊的气息,清冷的竹香混着淡淡的墨香,仿佛沈清秋本人就在身边。洛冰河将脸深深埋进柔软的布料里,呼吸间全是师尊的味道,让他恍惚间有种错觉——仿佛沈清秋正低头看着他,目光温柔,而非平日里的冷淡疏离。
"师尊……"他低低呢喃,声音哽咽。
手指攥紧了衣料,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像是怕一松手,这点仅存的温暖也会消失。他闭上眼,睫毛湿漉漉的,泪水无声滑落,渗进布料里。
他不懂,为什么师尊不喜欢他?
明明他那么努力地想要讨师尊欢心——每日早起打扫庭院,替师尊煮茶研墨,甚至偷偷记下师尊喜欢的熏香,想方设法让自己变得更优秀。可无论他怎么做,沈清秋的目光永远都不会在他身上停留。
"是不是……弟子哪里做得不够好?"他声音发颤,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那个永远不会回应他的人。
柴房外风声呜咽,像是某种无声的嘲笑。
洛冰河抱紧了衣服,将它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填补心底的空洞。他轻轻嗅着衣领处的气息,恍惚间,似乎回到了初入山门的那一日——沈清秋,朝他伸出手,说:"从今日起,你便是清净峰的弟子。"
那时的师尊,眼里还有他的影子。
可如今,师尊连看都不愿看他一眼。
他缓缓蜷缩得更紧,像是要把自己藏进衣服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料上的纹路,仿佛这样就能触碰到沈清秋的指尖。
"师尊……"他低声呢喃,声音破碎,"能不能……也看看我?"
无人应答。
只有冰冷的夜风从缝隙中渗入,吹散了他微弱的希冀。
洛冰河闭上眼,将脸更深地埋进衣服里,像是要把自己溺死在师尊的气息里。
——至少在这一刻,他可以假装,师尊是愿意拥抱他的。
【彩蛋】
沈清秋是在整理洛冰河的旧物时,无意间发现那件衣物的。
它被妥帖地收在一方檀木匣中,裹着素白的锦缎,仿佛是什么不可亵渎的珍宝。他指尖微顿,轻轻掀开,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块几乎辨不出原貌的布料——墨绿色的底子早已泛黄,袖口的青竹暗纹被岁月磨得模糊,唯有针脚细密的修补痕迹,无声诉说着它曾被怎样珍重地对待。
他怔住了。
手指抚过那些痕迹,每一处破损都被精心缝补,每一道褶皱都被小心抚平。即便如今已残破不堪,却仍能看出它曾被怎样虔诚地爱护。
"……这是?"他低喃,心口像是被什么轻轻攥住。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洛冰河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双臂从背后环过来,下巴轻轻搁在他肩上,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
"师尊在翻我的旧物?"他低笑,嗓音里带着几分慵懒的宠溺。
沈清秋侧眸看他,指尖仍捏着那块布料:"这是什么?"
洛冰河的目光落在上面,眼底闪过一丝恍惚,随即又化作温柔的笑意。他伸手接过,指尖轻轻摩挲着衣料,像是在抚摸一段遥远的记忆。
"是我的阿贝贝。"他轻声说。
"阿贝贝?"沈清秋微微蹙眉,对这个陌生的词感到困惑。
洛冰河低笑一声,将那块布料轻轻贴在自己心口,目光却始终凝视着沈清秋:"小时候,师尊罚我睡柴房,我偷偷藏了这件衣服……"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那段记忆。
"那时候,我每晚都抱着它睡觉,假装是师尊在抱着我。"
沈清秋呼吸一滞,胸口像是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
他记得。
他记得自己当年是怎样冷眼旁观明帆的刁难,记得自己是如何刻意忽视那个孩子的目光,记得他罚他睡柴房时,少年低垂的睫毛下藏着怎样的委屈。
可他却不知道,洛冰河竟是这样熬过那些寒夜的。
"……现在怎么不见你抱着它睡了?"他低声问,嗓音微哑。
洛冰河轻笑,忽然伸手将他揽入怀中,温热的手掌抚上他的后颈,低头在他唇上轻轻一吻。
"因为现在,我有更好的阿贝贝了。"
他的声音温柔得近乎叹息,指尖轻轻描摹着沈清秋的眉眼,像是在确认眼前人的真实。
"师尊比它暖和多了。"
沈清秋心头一颤,忽然伸手紧紧回抱住他,将脸埋进他的颈窝。
洛冰河低笑,将他搂得更紧,唇瓣贴在他耳畔,轻声道:"师尊现在抱我,可比当年抱得紧多了。"
沈清秋耳尖微热,却并未反驳,只是收紧了手臂。
窗外月色如水,映照着两人交叠的身影。
那块旧衣静静躺在案几上,再也不会被寒夜的孤独浸透。
——因为它的主人,终于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