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篇005 高台之下

星缇纱提起裙摆，跪在了圣女的石像脚边。

又或者说那是高台之下，这座作为古老的圣女石像虽然与大多数圣女像不同：它没有那双或张或合的巨大而美丽的羽翼，灰色的略显粗糙的石材叫不出名字却闪烁着细碎的星辉——但是它当然和所有的石像一样，拥有雕刻着稻穗、麦穗与许多花朵的底座。

书籍中说这是圣女施加祝福，以泥土与铁屑制造的、原本并不存在于人间的石头。

身后两侧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星缇纱听到巨大的拱形门被缓慢推动的声音。她姿态虔诚地低着头，视野中只有自高台上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的石刻花朵与她缠绕着玄鸟项链的双手。

大门关上的那一瞬间，星缇纱脑中的混乱达到顶峰。她的身形几乎是在瞬间垮下来，双手撑在地板上，骤然磕到地砖的玄鸟镜发出清脆的声音表示抗议。疼痛自她被纱布包裹的手掌传来，直直钻进她的脑海，让她几乎怀疑伤口里还有魔石碎屑没有清理出来。

魔石……对，这是她自己的计划，这是她仅能争取到的一次机会。星缇纱气息颤抖，这里是唯一自圣女时代起便从未重修过的神殿……

圣女的遗诏与雪蜜儿当初所说的话又一次飞速地划过星缇纱的脑海，星缇纱闭上眼睛仔细回想今天早上手里那封来自神明之地的信件。

无论如何，只有这里。

仿佛是为了逃避脑中那不断翻涌的混乱思绪，还有胸膛中无数混杂的难以言喻的情感，星缇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一切抛之脑后。

不，抛之于寻找“时空胶囊”后。

只要找到了“黄桃”留下的“时空胶囊”，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星缇纱咬着牙，强迫自己将所有注意力放在眼前的一切。她缓慢而小心地回过头，而后腾地站起身，高跟的皮靴奔跑会发出哒哒的声响，星缇纱不得不提着裙摆压慢脚步学着猫以期不发出脚步声。

好，都没有人。

那么现在开始。

这神殿与绝大多数神殿布局有所不同，它只有一个不大的主殿而且大门一侧没有窗户。现在星缇纱只要确定没有人打开大门，她就是安全的。

然而，直到夜幕降临之后，她也仍然没有任何发现。

没有，没有，没有……

地板上摸不出任何可以撬起的痕迹，至于墙壁星缇纱也一块一块轻轻敲过去，可她贴着墙壁的耳朵没有听到一毫可能来自空腔的回音。而且纵使这神殿层高于众多神殿而言算得上低的，星缇纱也不可能把耳朵贴到离地三米高的地方去。

踮着脚尖，星缇纱使劲把脑袋和手往上伸，然而还是没有——不仅没有任何异常的回音，指之所触目之所及也是和地板一样没找到任何可能的预留开口。

原本好不容易自己鼓舞起些许的内心，随着这触摸逐渐下沉。星缇纱试图安慰自己，手机里的资料还一点没动，或许那封信写得仓促可那么多手机里总该有些更清楚的提示。

可是……

可是如果不在这里，到底要怎么解释当时发生的事！？

地牢里的一切仿佛重新浮现在星缇纱的周围，星缇纱几乎能感觉到当初雪蜜儿居高临下的目光。是的，那个时候的雪蜜儿想要的绝不仅仅是羞辱她！

当时她是怎么说的？圣女“留下的”神谕！而抛开被恶魔换了芯子的大祭司及其血亲，彼时帝国皇族血脉只剩下她雪蜜儿和星缇纱两人，所以吸血鬼想要翻译神语书写的神谕，必须有其中一人参与。

所以雪蜜儿的目的与她那令人感到匪夷所思的地位来由就很明了了，她是用翻译神谕换来这一切的。所以她需要的是独一无二的“翻译官”地位，这样才能在血族之中继续她养尊处优的生活。

雪蜜儿所谓的审问绝对是在欺上瞒下，虽然星缇纱不明白她周围那群吸血鬼为什么不会告发她的所作所为，可她想要的一定是星缇纱因为受不了侮辱而自杀，这样她就可以理所应当地交差并保住自己的好日子！

那么洛德莱想要的是什么？

星缇纱不知道，但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一切或许与上辈子帝国失败的原因以及此刻自己手里的资料有着莫大的关系。洛德莱或许与雪蜜儿身旁的那些吸血鬼根本不属于同一拨势力，而前者急需神谕中的东西来助力自己在权力争夺战场上的搏斗。

……否则吸血鬼绝不会如此重视人类圣女星沙的神谕。

而综合这一切看起来，神明书信上的讯息与上面推论有高度重合。星缇纱在今天早上就已经得出这样的推论——如果“黄桃”指的是大圣女星沙，那么这些她尚且无法理解的点就完全可以被解释。

包括这座神殿自圣女时代起就不允许翻修这件事情……星缇纱皱着眉，如今看来，或许也是因为如此。

圣女没有打算重临帝国。

圣女也不是降下神谕，而是“留下”神谕。

可到底那该死的玩意藏在哪！？星缇纱捏紧了拳头，险些一拳砸在这凹凸不平的石砖墙面上。

如果这里是“纪念厅”，为什么根本找不到蛛丝马迹？！没有，没有！到处都找不到！什么都找不到！圣女陛下，您究竟有没有在看？为什么打一个又一个哑谜？为什么要一次次给了我们希望而后又让它落空？

不，冷静，星缇纱，至少你手里这封信根本不是大圣女给的。冷静，冷静一些……

微微抬起下巴的圣女像，依旧平静地微笑着俯视着眼前的一切。

插在后脑勺发髻里的火系魔杖连着长发坠得星缇纱头皮发紧，细微的疼痛感刺激着她如同曝晒在沙漠阳光下的神经。星缇纱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先看看宿舍里那些三防机里的东西，即使她或许根本看不懂——就像此刻的她对那封信的内容一样，可如果不这样呢？她制造了机会单独留在这里，却根本没有下一步的头绪！

可那信上分明说……

等等。

星缇纱的目光在又一次扫视到圣女像双眼的刹那间像是被什么吸引住，她轻轻推了一把墙壁，整个人如同被神明摄取了神志般地，仰着头缓慢地走向神像脚下。

她提起裙摆，缓慢地跪伏下去。

星缇纱拔下发髻上套着壳的魔杖，抬手骤然刺进一块地砖旁的缝隙，紧接着她手腕向下一戳一压，只见那地砖被翘起了极细微的一丝。

是的，这块地砖不对劲。

不是像圣女像的眼睛一样不对劲，而是在那双眼睛视线的笼罩下，安静地隐藏着另一份“不对劲”。

圣女并非没有留下蛛丝马迹，可曾经在圣女脚下虔诚俯首的星缇纱绝没有机会发现这提示。

真奇怪，任何信徒不能直视神像，可圣女偏偏要把神谕留给忤逆之人。

上一世是雪蜜儿，这一次是星缇纱。

星缇纱没有时间去想太多，连自己的推论被证实的兴奋感都被她抛开。她手上用劲，顾及到壳子里脆弱的魔杖不好发力，直接用自己的左手指甲插进缝隙中一起撬。熟悉的尖锐痛感聪指甲缝里传来，可星缇纱根本不管自己渗出血的指甲盖有没有要翻开的趋势，咬着牙一鼓作气把那地砖掀翻开来。

那地砖砸在了她事先折了几层铺好在旁边的夹棉裙摆上，只发出了一声闷闷的低响。

“帝姬殿下？”

神使走进这神殿，试探性地叫了一声星缇纱。看上去似乎保持着祈祷姿势睡着了的后者立马抬起了头。

帝姬的眼眶发红，眼睛里也爬满了红血丝。她像是哭过，又或者是因为经过彻夜的祈祷而疲倦不已。

“怎么了？”

星缇纱看着神使。

“天亮了，您可以结束祈祷了。”

于是星缇纱抬起一只手，任由对方拉着自己起来。两名神使一左一右搀扶着双腿跪得毫无知觉的帝姬出了神殿，外面是前往宿舍区的马车。

没有人注意到帝姬的绿裙子似乎更膨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