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白色的棺椁里躺着已经死去的裂歌，织夜几乎是颤抖着手去触摸他腹部依然残留的幻术气息，她的嘴唇也在颤抖。四下无人，她终于任由悲伤和无措将自己淹没，低下头去无声地痛哭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一名侍卫来到她身边。
“王后。”
织夜一瞬间收起眼中的伤情，她胡乱揩去脸上的泪，别开眼：“什么事？”
“梦主和各族之王现在在主殿里，说要见您。”
*
珊瑚主殿里已经坐着三位首领，在珊瑚王座旁坐着人鱼族位高权重的长老。织夜从偏殿走入主殿，落座在珊瑚王座上。
三个人同时抬头看向来人，织夜已经换上了白色的丧制礼服，樱空释宽大的御风衣裹住了她纤瘦的体型。
星旧的干咳声打断了现场的寂静，织夜低声关怀道：“星旧梦主，你还好吗？”
星旧放下掩唇的袖口，对着织夜笑着摇了摇头：“多谢王后关心，我没事。我们的到来耽误了逝者入葬的时间，我对此深表歉意。”
织夜的情绪明显很低落，她侧眸看了看身边的人鱼长老之首，长老们虽有犹豫，却还是很快领命退下了。大门掩上的后一瞬，织夜再度开口了。
织夜深深叹了一口气：“你们在天宫究竟发生了什么？王为什么没有回来？”
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很压抑，皇柝想起樱空释金色的眼睛，目光闪躲。
月神回答了：“几日前，我们在西方世界遇上了西方护法，她其实就是星轨。这也就能很好地解释为什么她会对幻雪神山掌握地如此熟悉。”
星旧似乎叹了口气：“因为我说再不会原谅她，星轨自杀了……”
织夜默了很久，才道：“星旧梦主，节哀。”
月神继续道：“我们后来到了天宫，在千钧一发的关头，王出现了，但最不可思议的是他竟然是金色的眼睛，和渊祭的眼睛一模一样的颜色。”
星旧：“原来当初老冰王的怀疑不是假的，樱空释真的不是冰族的王子。那当初他是如何躲过了无谎镜的测试……躲过了我们所有人。”
织夜语出惊人：“其实我早就知道樱空释不是冰族的王子了。无谎镜事件，冰族内乱，都是我们的计划。”她微顿，“我偷习过无谎镜的禁术，现在想想，也再没有瞒着你们的必要了。你们或许觉得樱空释可恶，但他真真实实是冰族的王，他也做好这个王了。”
三人没有接话，因为他们无法否认，樱空释是一个合格的冰王。他在书房里焚膏继晷地处理事务，为了三界的安危讨伐渊祭。
无论他是不是拥有纯正冰族血统的小王子，他都是一位合格的君王。他尽到了一位帝王的本分。
“在王和渊祭打斗的途中，我们都昏迷了。等我们醒来，裂歌已经命丧噬神剑，莲姬也死了……”
“王怎么样？”织夜暗暗握拳，神色露出一抹担忧。
“王把我们送出了天宫，我们寻不到路，是昨天那名男子将我们带出了神山……王后可知道他是谁？”
织夜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一面之交。”
星旧：“那名男子现在在何处？”
“在牢里。”
皇柝迷茫：“为什么把他关起来，他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织夜沉默着用幻术复刻画出昨天七欲镜上的所有画面，三人看完皆是不语，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么他们所经历的一切都和樱空释有关，同伴的死也和樱空释脱不了干系，樱空释究竟是敌是友？他究竟是他们可靠强大的王，还是要助纣为虐的暴君？
“星旧，你能否辨认出这些画面的真假？”
星旧沉重地摇头。
织夜抬手挥散画面：“我还是相信他，我认为这些是假的。”
“王后，可是这……”
“好了，你们先回去吧。王会回来的，等他回来，我会请他给你们解释清楚的。”
“我们为什么不折回幻雪神山？”
“无尽海海心已经无法通行了。但是王答应过我会平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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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隔数月，织夜终于又见到了灼华，在无尽海的岸边一块巨大的礁石上。
织夜正在等灼华，她站在礁石上，飓风吹打着她纤瘦的身体，雪白的披风和长裙扬起又落下，像是一面悲哀的丧旗。
“你回来了。”身后响起了熟悉的声音，织夜一顿，转过身去看见了灼华。他站走上礁石，一身明亮的红色戎装将他衬托的愈发高大挺拔。
织夜抬眼静静地看着他，她说不出嘘寒问暖的话，最终只是笑了笑。
灼华却道：“我什么都知道，节哀……”
织夜无奈地笑：“果然，神界消息最灵通的还是你。只是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裂歌走了……”
“这几日火族事务繁忙，今日才得空来找你。听说你日日站在这里，是在等樱空释？”
织夜无声地在心底叹了口气，她凝望着无尽海的尽头，紫色的眼睛里带着期待。
“我听艳炟说，樱空释和渊祭大战了一场。”
织夜点了点头：“他现在生死未卜，但我坚信他会平安回来，我要听他亲口给我解释清楚一切，然后和他一同回刃雪城。”
“你说火族事务繁忙，是又想重整军队攻打冰族了吗？”织夜的眼神有些戏谑，“如果是的话，你作为火族的大将军，站在这里恐怕不太妥当。”
灼华眯了眯眼：“火王疑心太重，火族里根本没有他的近臣，就连艳炟都摸不清他的脾气，我怎么可能知道。”
“太阳就要下山了。”
织夜伸出手，透过指缝看海天一线的地方，金乌西沉，血一样浓稠的夕阳灼痛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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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美好的幻想和期盼终于还是被打破了，在无比黑暗的那一天，一切都走向了灭亡。
平静安逸的无尽海突然掀起了滔天的大浪，海水倒灌的异象突然又出现在海面上，天空阴沉的不见一丝光亮，整个神族大陆都笼罩在黑暗的恐惧之中，那一日之后，整整下了数年的雪。
无尽海海心突然撕裂了，不知名的幻术从海的那头涌出，海心几百里的范围内损伤惨重。
冰族迎来了百年一遇的暴风雪，厚厚的积雪几乎覆盖了所有的通道，神民们寸步难行。
人鱼所有的子民都已经被织夜紧急撤退到珊瑚宫附近，人鱼族上下乱成一团，进入紧张的戒备状态。
议事厅内，主位上的织夜蹙着眉快速浏览着呈上来的奏折，不可置信快要从紧张的言语中溢出来：“为什么会突然这样？”
“王后，我们已……”人鱼长老话音未落，整个议事厅突然剧烈地一阵晃动，随即，殿外响起惨绝人寰的哀嚎声。殿门被猛地掀飞，一眼望去，门外魅影重重，人鱼族和冰族的士兵歪歪扭扭倒了一地。
议事厅顿时陷入慌乱，众长老快速举起法杖，同外面一群魅影纠缠起来，人鱼族即刻陷入更大的混乱中。
织夜唤出长剑，随着几位镇定的长老快速下令调兵防御外敌，然后一起赶到珊瑚主殿，那里早已经被外敌占领，大门一推开就是一顿厮杀。
魅影的幻术来源于冰焰一族，新颖的幻术让人鱼族一众长老束手无策，所幸三族之王及时赶到，战况暂时得以反转。
月神上前扶住织夜的臂弯：“王后，这是怎么回事？”
织夜眸色暗沉：“这些黑影都来自幻雪神山。”
话音未落，珊瑚王座前突然出现一名女子的身影，众人一齐看去，是一身黑袍的星昼。
“这是真正的北方护法星昼。”织夜低声道。
星旧和月神对看一眼，吩咐皇柝留在原地，便一齐冲上前去，星昼得意一笑，打算抬手反击，却已经有人在她之前出手了。
樱空释的身形在剑影中渐渐凝形，噬神剑强烈的剑气掀飞他的衣摆，他握着沉声翁鸣的噬神剑站在星昼前面，俊美的眉眼冷酷到了极点。
星旧和月神被击倒在地上，他们旧伤未愈，噬神剑的剑气几乎割开了他们所有的旧伤，淌出的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袍。
周围是嘈杂的打斗声，皇柝不可置信地大喊出声，蹲下身去搀扶受伤的二人：“月神！星旧！”
织夜平静地站在原地，和王座前的樱空释对视。
他挺拔的身影融合在他身周的圣光里，肩甲处及地银白色流苏反射着金属的冰冷光泽，剑气卷起他长长的拖尾和长发。
樱空释静静地看着她，金黄色的眼瞳里看不见一丝情感，只有一望无际的漠然和冷傲。
织夜轻提起嘴角，绽开一个凄凉的笑意。
樱空释收起身周淡蓝色的幻术护屏，他在众人的目光下一步步走向织夜，织夜只觉得此刻天地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听见他的脚步声，也只看得见樱空释一个人。他走的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心上，让她没由来地惶恐和抗拒他的靠近。
她不愿意相信自己等来了什么，她不愿意承认这个人是樱空释，
樱空释在心底呐喊着她的名字，他的手和脚都像泡进了千年的寒冰，没顶的痛心和慌乱快要击垮他本就不坚固的虚伪外表。
他终于还是开口了，装着清冷无情的模样，用陌生的音调说：“织夜。”
她想要开口说出樱空释三个字，这些简单的字符却哽在了喉间，一时间身体里血气翻涌，喉头竟是止不住的腥甜味。
“王……”两人在皇柝的搀扶下狼狈地撑起身体。
织夜猛然举起紫光长剑，冰冷锋锐的剑锋绝情地抵在了他的心口，华美精致的衣料向里凹陷出心碎的弧度。她的剑咄咄逼人，让樱空释硬生生被她逼退了一步。
“我等你，等来的就是这样的结果，是吗？”
樱空释没说话，没逃避，没反抗。
“樱空释。”她的笑凄凉又讽刺。
“我问你，从进入幻雪神山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已经在片风的身上下了毒，是吗？”
“是。”
他下了不致命的毒，想营造假象把片风藏起来，却算错一步，真正杀了片风的人不是他。
“东方世界，你最先对辽溅下手，是因为你要设局一起害死他们三个人，对吗？”
“是。”
这的确是他设计的，但是辽溅没有死，潮涯也没有死。
织夜的声音已经开始变得颤抖，她觉得自己没有再多的力气握住这把剑了。
“南方世界，你选择了让潮涯赴死。在北方世界，片风毒发死亡，你趁机离开和北方护法碰面，然后派魅影暗杀月神和皇柝，对吗？”
“是。”
织夜突然嗤笑一声，她猛的向前一步，剑锋刺穿他的衣襟，樱空释察觉到了剑锋划开皮肤的痛意，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你杀了裂歌。”
“我没有杀他。”
“那当初杀害我双亲的，是不是渊祭。”
“是。”
织夜接近崩溃的边缘，她几乎绝望。
剑锋又入了几分，樱空释一簇眉，忍受着愈演愈烈的痛意，他凝视着织夜的眼睛，抬手缓缓抚了抚剑锋，然后坚定地握住它，向前跨了一大步，长剑赫然入体，与心脏偏锋错过。
樱空释目光突然涣散开，一抹血红在他唇边留下痕迹，落在长剑上，剑上顷刻被血烫出凹槽。剑气扬起的长发怏怏飘落，恰好碰到了剑锋，一丝白发斩落。
如果他没有拿走噬神剑，那现在刺入他体内的会不会是噬神剑。
他们之间的仇恨终于暴露出来，斩断的白发就好似斩断了他们的前尘。
“为什么？”她紧紧握着剑柄，心痛又冰冷地看着他胸前被血凄惨染红的绸缎，目光空洞。
她等他凯旋，她等他给他一个解释，等来的却是在她的质问下他不得已才露出原型。她全心信任的王，她付出全部去爱的丈夫，是想要毁灭三界的恶魔，是骨子里流着和渊祭一样邪恶的鲜血的仇敌。
“樱空释，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一定有你的苦衷，你回来与我解释清楚，一切都还有机会。”
樱空释依旧握着剑身，剑割破了他的手掌，鲜血一滴滴顺着手腕蜿蜒流下。
“你很恨我吧。”
樱空释放开长剑，鲜血淋漓的左手从腰间取出了那条项链，他握住一泪石，掌心渐渐收紧。
织夜马上拔出长剑，踉跄着退后了两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手里的东西。
清脆的开裂声从他掌心里传出。
“不要……”
樱空释张开了掌心，碎成两瓣的一泪石掉落在地面上，他抬起雪白的长靴一脚踩在上面。
“不要！”
织夜慌张狼狈地伏跪在地面上，看着他脚底下发出的光芒，绝望和心痛从四面涌入，她心痛到不能呼吸，有什么湿热的液体蒙住了她的双眼，眼泪点点滴滴地落在樱空释的靴子上。
樱空释的眼睫在剧烈地颤抖，他低头去看，织夜颤抖地抬起头看着他：“樱空释，我还怀着你的孩子……”
樱空释笑着蹲下身来，抬手抚了抚她的鬓边，柔顺的发丝在他指尖里滑落：“他是你的孩子，而不是我的孩子。”
那日在天宫，他温柔地抱着她的时候，与她商讨这个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他说无所谓。原来根本不是她以为的那个意思，他是无所谓有没有这个生命。
织夜坐在原地低着头，手里抓着被樱空释踩碎的一泪石。
她抬起头，眼睫毛在剧烈地颤抖，她死死地盯着他，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在他手上。
“是我瞎了眼。”
她的发丝从手掌心里滑落，樱空释的指尖捻了一颗她的泪珠，他发出一声刺耳的冷笑。
“你可真蠢。对我来说，你不过是用来开启幻雪神山通道的工具，可笑你信任我，还这么爱我，还把一泪石交给了我。织夜，等到隐莲花开之时，我定然不会亏待你……”
织夜抬手给了樱空释一巴掌，清脆的巴掌声震惊四下。
樱空释被打的偏过头去，他很快藏起了眼底的所有情绪，伸手扼住了织夜的脖子，瞳孔因为暴怒而微缩。
织夜的身形突然一晃，她发出一声痛苦地低吟，雪白的裙摆上晕开了血迹，樱空释神色一怔，冷哼一声把她甩开。
“王后！王后……！”月神上前去扶住织夜的双肩，织夜无力地靠在对方怀中，眼神却还是死死盯着樱空释，是一望无际的绝望。
“皇柝！皇柝！”
织夜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无尽海的最深处，周围很安静，眼前慢慢的一切转变成黑暗。思绪昏暗中，她依稀听见那日无尽海上深情的承诺。
倏然，门外响起一阵大量魅影被击杀后发出的嘶鸣声，突然出现的蓝袍男子一路斩杀魅影，顷刻为人鱼族逆转了战局。
樱空释和星昼震惊地向门外看去，妄空站在门口，笑容一如既往的妖孽。
“妄空？”星昼不敢相信。
樱空释眯起眸，没想到他竟然在人鱼族。
魅影军队在妄空出现之后分为两个队伍，互相厮杀在一起。
星昼这才明白妄空叛变了，气急败坏之下抬起纵星杖朝他袭去：“你……”
二人过招几个来回，妄空选选择了后退，并拉开了结界将众人保护在其中。
妄空蹲下身来看着月神怀中昏迷的织夜，然后在三人震惊的目光里伸手抱起织夜，回头看了一眼樱空释。
“还劳烦你带路。”妄空对着皇柝淡淡地道。
皇柝这才反应过来，在妄空的保护下，众人很快消失在人鱼族。
“少……神尊！”星昼虽然知道现在渊祭就是樱空释，樱空释就是渊祭，但她还是有些别扭，“为什么不继续追！”
“来日方长，总有一天会杀了他们。”樱空释闭上双眼，“撤退吧。”
“可是……”
樱空释没说话，垂眸望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发愣。
“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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