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空当中人影乍现。
那人素衣加身,一举一动恰似流风回雪,举手投足之间飘然若仙。
墨发散落风中犹如天幕,纵使乌云蔽月亦是难掩他精妙绝伦的惊鸿玉面,刀削一般冷硬的轮廓与眉眼,眸光却偏生和煦得仿佛春风拂面。
师尊。
饶是扬聆的视力已然衰退至近乎失明,她依旧可以清晰地分辨出师尊的模样。
冷若冰霜。
菩萨心肠。
楚扬聆师尊……
扬聆踉跄着软了双膝。
她搞砸了。
她把一切都搞砸了。
她非但没有扶正人世间的风气,反倒白送了无数同门的性命。
她非但没有解救师尊脱离冥府,反倒动心恋上了杀害师尊的死敌。
楚扬聆徒儿错了。
楚扬聆徒儿知错了……
她忙不迭地拜下,以头抢地,祈求师尊宽恕。
孰料,师尊置若罔闻。
他老人家悄无声息地来,复又悄无声息地去。
眼看着师尊的幻影消失不见,扬聆刹那变了脸色。
密密麻麻地血丝攀上她乌青眼珠,仿佛剧毒的蜘蛛布下天罗地网,身陷囹圄的少女无处躲藏,唯有暴露在苦痛的回忆之中,一遍一遍接受命途的审判。
瞬息之间,她仿佛重回死生之巅——回到师门,回到生她养她、最终夺去她师尊与同门的伤心之地。
倒在血泊之中面无血色的师尊,死在她怀中双目失神的师弟。
星罗棋布、不计其数的所谓正义之师与各大门派掌门道貌岸然的嘴脸。
过眼云烟。
记忆之中的血与火早已伴随天真烂漫的少年时光烟消云散,眼下留下的唯独一具没了心脏的空壳。
活着,为了什么?
扬聆不知。
早在兵败垂成之际她便该身死,扬聆合该与师尊、师弟一般,献祭他们未成的大业。
自古以来,凡举大事,哪里有不流血、不死人的?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倘若以我之血,能够唤醒假寐已久的人间正道,扬聆在所不辞。
只可惜,她活下来了。
为了某人一己私欲。
蓝湛,她恨之入骨的爱人,她不共戴天的夫君,正人君子含光君生平第一次破戒,撒下弥天大谎谎称罪大恶极的妖女已经战败身死,从而保全她一条贱命。
扬聆活下来了,活成行尸走肉,活得生不如死。
起初,她想要报仇。
于是,她杀了蓝湛,手刃了杀害师尊的仇人与同床共枕的爱人。
而后,她寻寻觅觅,想要复活师尊。
她的性命是师尊救的,是师尊将她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是师尊将她抚养长大,她要报恩!
哪怕后来扬聆得知救她出不夜天炼狱的乃是她亲手所杀的蓝湛,可是生恩不及养恩。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丧父之痛,堪比锥心。
其实,扬聆何尝不知人死不能复生。
只是,她不敢直面事实。
她不敢面对师尊已死的真相,她不敢面对手刃所爱的真相。
她不敢下黄泉,她不敢面见他们。
师尊也好,夫君也罢。
扬聆逃避了。
为此,她执着于重生之术几近痴狂的地步。
可是,眼下,她再一次看着师尊消失在眼前——
梦该醒了。
她错过了九星连珠,她错过了灭世阵法,她没办法复活师尊了。
眼前金光一闪,原是她的殉光莫名其妙的现身。
殉光,扬聆的佩剑。
直至得见殉光,她这才恍然想起,她的阿湛已经死了,死在殉光剑下,死在她的手中。
没了。
什么也没了。
那厢里,天启收了阵法。
她目不转睛地凝睇他忙碌地身影:
楚扬聆都怪你,天启……
楚扬聆都怪你坏了我的大计。
她听见自己一字一句地说。
随之而来的,便是天启心碎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