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车去医院的路上, 沈宁之的心始终无法平静。
他记得回京市之前,爷爷就特意叮嘱过,边老爷子如今年纪大了, 身体器官已经老化, 不能再进医院折腾了。
想起边爷爷之前对自己的疼爱和这段时间的照顾,女孩便眼眶发热,这么好的长辈, 希望上天能眷顾。
沈宁之没看到边伯贤, 在医院大厅接她的是老吴,大概也是受到了惊吓, 此时看上去绝有些疲惫。
沈宁之一路上心急如焚,看到他赶忙询问:“边爷爷现在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
老吴带着她进了电梯:“医生说老先生这次是突发性脑梗,可能要在医院里住一段时间, 接受康复治疗。”
沈宁之蹙眉追问:“那这次的脑梗有并发症或者会对生活造成其他影响吗?”
老吴叹了口气:“一直负责老先生的主治医生说,这段时间把身体跟状态调整好,心脏要进行第二次搭桥手术, 而且风险很大。”
突如其来的沉默, 电梯间安静的可怕, 直到“叮”的声,门被自动打开。
沈宁之突然感觉双脚有千斤重, 挪动都困难。
她颤着尾音深吸了口气:“吴叔,带我去看看吧。”
老爷子住在二十六楼的VIP病房,设施齐全,空间宽敞, 刚进门就看到正躺床上输液的边振国。
他现在还在昏迷,脸上戴着氧气罩,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看上去就像暮年垂垂的老朽,让人心疼。
沈宁之站在门外远远看着,也不敢进去。
似乎看出她的心思,老吴暗暗深叹了口气,心中不由感慨,老爷子要是知道这姑娘这么孝顺,肯定又要炫耀自己眼光不错,会挑孙媳妇。
“宁之小姐,你去看看少爷吧,自打跟医生沟通后,他就没再过来,一个人就走廊那边站半天了。”
沈宁之诧异,边伯贤?
顺着老吴指的方向,沈宁之绕了个弯,终于在行人稀少的连廊处找到了边伯贤。
男人穿着身灰色的运动服,双手抄入裤袋,背脊挺拔地站着,他面前身后的玻璃墙映着京市的朦胧夜色,万家灯火,车水马龙,却也映出了男人那张挫败又懊悔的俊脸。
明明下午刚把他一脚踹进泳池,现在却一点也恨不起来了,甚至心底泛起淡淡的可怜。
边爷爷是他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唯一可以任性撒娇,闯祸耍赖的长辈,如果这次的手术真出现什么问题,他估计会懊悔终身吧。
沈宁之微叹了口气,安静走到男人身边,陪他一起看着这座被深沉夜色笼罩下的城市。
纵使黑色无穷无尽,前路还有点点星光啊。
沈宁之也知道他烦自己,斟酌许久才缓缓开口:“边哥,别想那么多,边爷爷一直都在锻炼身体,这点小小的难关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他一定能挺过去的。”
“你也别太伤心自责了,现在不是懊悔的时候,边爷爷,东明集团还有整个边家,现在都需要你用肩膀扛起来。”
“你自己休息好,才有更多精力照顾边爷爷,知道吗?”
边伯贤薄唇微抿着,长长的双睫微垂着,安静听沈宁之说话,半晌也没回应。
沈宁之扭头看了他一眼,正眼转身离开时,男人突然开口:“对不起。”
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女孩神色震惊地看着他。
他刚刚……是在跟自己道歉?
空气安静两秒,窗外夜色深沉,连廊里偶尔传来行人说话时的回音。
边伯贤喉结滚动了下,表情自嘲:“想想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说我的那句话,都快三十的人了,做事情怎么还这么幼稚,这么多年我一直活在爷爷的呵护下,跟温室里的花一样,除了惹是生非让爷爷不开心,真的一无是处。”
“我一直觉得爷爷还身强体壮,其实他也七十多了,每天还要为我解决的生活中的烂摊子,公司里的难题……”
边伯贤的嗓音渐渐变得沙哑哽咽,他扭头躲开沈宁之的视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把心情平复下来。
“你搬进来这么多天,家里热闹了,爷爷也确实开心不少,我却怕会跟你有什么纠缠不停的跟你做对想赶你走,现在想想,真的好幼稚。”
曾经听说过一句话,人是会一夜长大的。
以前她也不信,觉得这话说的太夸张,直到那年父母离婚,原本幸福热闹的三口之家突然变成一盘散沙,爸爸要搬走,妈妈要出国,她也不得不做出决定必须跟最爱的人分离。
那年她突然明白,生活不可能永远眷顾某个人,很少有人会一生无忧平安顺遂。
现在的边伯贤就好像当年的自己,甚至还会面临与亲人生离死别的痛苦。
想着躺在病床上,毫无精神气的边爷爷,沈宁之喉咙也有一瞬间的哽咽:“你知道,人最可贵的品质是什么吗?”
边伯贤红着眼扭头看她,无助的眼神似是溺入深海。
小姑娘努力冲他扯出一抹笑:“是知错能改,是浪子回头,是碰到所有苦难时心态乐观。”
让赵阿姨准备了两张陪床,沈宁之便把老吴跟赵阿姨赶回去休息了。
陪床是持久战,不能一下子把所有人的精力耗光了,明天要是她跟边伯贤有事不能陪着,还需要老吴过来轮换。
老爷子今晚的输液不能断,沈宁之本想跟边伯贤商量,他们俩一个上半夜一个下半夜,这样都可以休息会儿,哪知整层楼都跑遍了也没找到他人。
这种情况下他不可能乱跑的,想着可能是去找主治医生或者安排什么事了,沈宁之便安静坐着陪边爷爷吊水。
没半个小时的功夫,男人便拎东西回来了,进来时看了沈宁之一眼,将买来的饭菜摆上小餐桌。
沈宁之从下午折腾到现在一直没吃饭,此时已经饿的肚子快瘪了,闻到红烧排骨的香味儿,早就忍不住吞口水了。
见小丫头仍旧呆呆坐在病床边看他,边伯贤眼底沉重的情绪稍稍舒缓了些,抿唇冲她招招手。
沈宁之愣了下,回头下意识看了眼病床上的边爷爷,放轻脚步走了过去了。
边伯贤把筷子递给她,压低声音道:“现在太晚了,附近也没什么好吃的餐厅,我随便点了几个菜,快吃,吃完了先休息。”
沈宁之都有点懵了,这是她来京市,边伯贤第一次和声和气地跟她说话,也是第一次对她这么好。
看着他沉稳且冷毅的侧脸,沈宁之有点不敢接筷子:“你……刚出去买饭去了?”
男人点头,将筷子摆到她面前,声音温柔:“别饿坏了。”
为了换岗,沈宁之定了凌晨两点的闹钟,哪知一觉醒来,已经早上六点了。
她“蹭”的下从床上坐了起来,病房旁边的落地窗半开着,清晨的曦光从玻璃窗外透进来,落在地板上,成了暖黄色的斑驳光影。
边伯贤似是一夜未睡,面前摆着台笔记本电脑,正专心敲打着什么。
应该是清洁工刚来打扫过,病房内消毒水的味道比昨晚更刺鼻了。
笔记本银白色的屏光映在男人脸上,将五官衬得更加俊美硬朗,气质出众。
不过是一夜不见,他好像哪里变了,让别人看他时,眼神的份量都不自觉加重。
察觉到女孩的目光,边伯贤转头,眼神中带着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柔和:“你醒了,饿了吗?”
这话耳熟的很,在边家老宅里,这是边爷爷每天跟她说的第一句话。
沈宁之惊的都不知该怎么回了。
她拿起枕边的手机,点开闹铃查看,闹铃的设置记录还在,不过被人关了。
沈宁之在目光转向在场唯一一个有可能操作的人,诧异询问:“我的闹钟,是你关的?”
边伯贤点头:“响了两声你没醒,我就把它关了。”
其实闹钟刚响她就迷迷糊糊的揉眼睛,边伯贤赶忙跑过去,紧张的一阵手忙脚乱才关上。
“所以你……一晚上没睡?”
“心里想些事情,睡不着。”
他这转变太大,沈宁之有点缓不过神,就在她起床想继续问点什么的时候,前方突然传来边爷爷的声音,嗓音暗沉干哑:“是宁之吗?”
沈宁之惊的,赶忙从床上爬下来,鞋都顾不上穿,拍了两下边伯贤肩膀飞快跑了出去:“边爷爷!边爷爷醒了!我去叫医生!”
小丫头估计是太激动了,都忘记这边有床头有按铃,其实不用专门跑去叫医生。
边伯贤看着她飞奔而出的欢快背影,唇角不自觉勾起,笑着摇摇头。
虽然还要在医院住一段时间,但边老爷子能这么快醒来,沈宁之特别开心,医生说,最起码这次突如其来的脑梗是过去了。
边振国的早饭是沈宁之喂着吃的,边伯贤站边上老实的很,连话都不敢多说,生怕再把老爷子气着了。
只是饭吃到一半,张艺兴那边便打电话催促,今天是工作室正式开业的日子,上午十点还有剪彩活动,张艺兴的不少朋友会去捧场。
沈宁之想着有张艺兴压阵她就不去了,在医院再多陪陪边爷爷,但那边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张艺兴催着她赶紧过来,十万火急一般。
边振国挥挥手,宽慰道:“去吧,不能因为我这个老头子耽误你们的工作,这还要在医院住几天呢,总不能时时刻刻陪着我。”
边伯贤也冲她点点头:“你有事先过去吧,爷爷这里有我。”
边伯贤今天早上表现不错,这边还有老吴在,她便收拾收拾自己,开着车火急火燎地往市中心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