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小说网 > 动漫同人小说 > 凯瑞文
本书标签: 动漫同人  凯嘉  凯金     

金凯

凯瑞文

这个好吃,魔女摇头晃脑地说,我几百年间每天都在吃这个。

她指指我手上的瓶装糖果,跳脱的艳粉玻璃糖纸和打上藏青丝带的磨砂玻璃瓶,拿在手中怎么看怎么不搭,我刚下班,西装外套搭在手上,最上面的扣子解开,这会让我肺叶里充满傍晚的温凉空气并把办公室的烟尘味儿呼出去,继而稍微感觉放松一些。别把它拆开喔,我嘱咐她,同时警惕地盯住那双将玻璃瓶翻来覆去看的,涂着黑色指甲油的苍白手指,那手指纤细的像片凝固的羽毛,又像某种奇妙的柔软流体。

这个女孩子在我急匆匆赶末班电车的路上伸开双臂拦下我,古早的粉色衬衫和粉色裙子洗的泛了霉绿,这种娃娃领和小家子气的蕾丝捏褶旧的像倒退一个世纪,但我喜欢她的裙子,热带金鱼层层叠叠的尾巴一样,她的头发很长,奔跑时会像一团老旧的黑雾那样蔓延开,这团仿佛从童话中飘出来的水花飞速向我逼近,又无礼地迫使我停下来。

“你不可以吃,这个是送给我侄女的,她今天过生日。”

我再一次强调,错过了末班车,只能走着回家,但这位不太客气的劫匪力气大的惊人,我被自称不死魔女的小姑娘一路拽着衣角走到公园,她很矮,从我的角度只能看到发顶和一颗大大的粉色五芒星发夹。然后她一屁股在黄昏中的铁秋千上坐下,翘起腿仔仔细细打量我的脸.

“你身上有两瓶糖果的味道,本小姐闻出来了。”

好吧,我在那种逼供一般的眼神下老老实实回答,公文包里还有一瓶准备留着自己吃的。然后我就被她那种快要痛哭流涕的表情吓了一跳,你知道,这种被陌生小女孩咬牙切齿盯着的感觉实属糟糕,于是我把原本应该属于侄女的那个糖瓶子递过去,她换了一副表情愉悦接受,变化之快让人暗自咋舌,我平日自诩无神主义者,但这奇妙的会面让我隐约觉得可能是某种神谕,于是我便与她在公园的椅子上并排坐下,把领带解下来搭在右手。

“笨蛋小鬼,这么看来,你长得跟他很像嘛,但是你却不吃胡萝卜,番茄和香菜,这点又与他不同了,人类还真是奇怪。 ”

魔女摇晃着被丝袜包裹的纤细小腿,笑嘻嘻地说,然后她兴致勃勃地跟我介绍起她养了整整一百年的人类孩子,从八岁开始一直到他衰老死亡,她说他有一头金发,非常非常温暖的金色,摸在手里暖暖软软的就像宙斯之羊身上的羊毛,我问宙斯之羊是什么,她没搭理我,良久才鼓着脸说是某年某月某日出版的儿童画册上的故事,我思考了一下,那时我还没有降临人世,自然无法考证真伪,便由着她继续以一种很自傲的语气介绍那个名叫金的,已经逝去的少年。

凯莉在这个世界上浑浑噩噩活了好多年,她从来没有深入思考过不死魔女存在于世的理由,只是觉得自己这么一直百无聊赖地活着好像也还不错。她说到这里,像个深沉的成年人一样叹口气,我侧过身子借着夕阳的光去打量魔女的脸,是很俏丽的女孩子,眉眼细腻,温和的轮廓看起来非常舒服也非常顺眼,但轮廓太淡了,被掩埋在泥土中很多年又重新发掘出来的那种透明苍白,她的骨骼中应该全是气体吧,我安慰似的去拍她的肩膀,很硬,非常脆弱的样子,好像一松手她就要轻飘飘飞走,很难想象这种单薄的躯壳居然能游荡在人间百年之久。

也许本小姐被人爱过,她开始饶有兴趣地研究我拿在手中的领带,同时这么喃喃自语着,但是太久远了,已经记不得了。

“那他肯定是个孤儿咯。”

我说,她很费力地撕开糖果包装纸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嗯,笨蛋金的家人都死掉了,因为意外。”

凯莉提溜着金的衣领把他整个拽起来时,他正在偷她种在木屋前的萝卜,他年纪太小,双手很吃力地握住露在泥土外面的萝卜叶子,重心放低身体后仰,小脸因为出力太多而微微泛红,可东拔西拔偏是拔不出来。凯莉倚在窗边打量着这场拙劣但还算有趣的表演,她活的太久了,久到连一只鸟儿飞过来在她帽子上歇息或者松鼠蹲在她手心咯嘣咯嘣啃松球都觉得是天大的趣味,而这人类小鬼的举止让这个住在乡下的土里土气还偏爱粉红色的魔女更觉新鲜,从这里我能看出她有时候很精明,但有时候会表现出与精明背道而驰的白痴反应,她既不爱人也不被任何人爱,所以才会对这种理论上应该遭到唾弃的行为表现出欣赏的情感。

那小家伙还在费力又坚决地拔着,凯莉最后实在看不下去,径直从窗户前翻了出去,那时她跟现在这种轻飘飘的模样不同,还算是身体健康的魔女——然后稳稳当当落在一脸惊恐的男孩面前。她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瘦瘦小小的,衣服破破烂烂,就连头顶倒扣着的帽子都打着好几个补丁,果真像被遗弃的小兽一样黏糊糊脏兮兮,就差没伸出小舌头去把爪子舔干净了,真是个让人不爽的小鬼,凯莉把眉头皱起来,蹲在他身边轻轻一提,那水灵灵的萝卜就连着叶子一起被从土中拔出来了,还带着泥土与露水的香气,她把那个萝卜扔在正欲开溜的窃贼脚下,那孩子一惊,继而发着抖转过身。

——然后他就被手劲儿极大的魔女从地上提了起来,双脚悬空的感觉不算很糟但绝对算不上好,但金从来不哭,他只是咬紧了牙红着眼眶与凯莉对视,软乎乎的脸蛋上蹭了点儿泥,等待着即将到来的辱骂或者更糟糕的殴打,但魔女的心思完全跟他不在同一频率,凯莉注意到他的头发是金色的,非常明亮的金色,就好像绣娘们手中的金丝线一样,那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机器还没有普及,会刺绣啊纺织什么的女孩子大有人在,而且他的眼睛很好看,大大的圆圆的,蓝色的,天空和大海一样的蓝色,是亮晶晶的让人想吃掉的那种好看。

她心醉神迷地说到这里,我开始有些担心这孩子接下来的人生历程了,魔女看出了我的窘迫,笑着把第二颗糖果塞进嘴中。本小姐没有吃他,不死魔女从来不吃东西,但他太傻了,居然连挣扎一下或者朝我扬一把沙子再逃跑都不会,小小的少年也在打量着面前这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女孩子,她身上的粉色衬衫和粉色裙子很旧了,好像穿了很多年的样子,散发着干干净净的香气,她长得也很可爱,金悄悄打量着她,就好像旅人发现一件稀世珍宝那样惊奇。

“你……真好看。”

他小声地说,声音细声细气像只没断奶的猫崽,凯莉被这没头没脑的发言吓了一跳,也许在那时她就萌生了把这个小家伙留在自己身边的想法吧,她没说话,提溜着他径直进了屋子又走进浴室,她把脏兮兮的男孩子丢在木桶里,扔给他刷子和沐浴用的必需品。

“自己洗,你太脏了,本小姐不愿意动手。”

以偷窃为生的男孩子从来没有受到过这种待遇,但他在这女人的怒目而视下依旧选择乖乖服从,待金洗完,凯莉便用一条很大的毛巾把他整个人裹住,先擦干头发,再擦干身子,小男孩被她利索的手上动作震惊地红了脸,但凯莉依旧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她已经活了几百年,对所谓的男女有别嗤之以鼻,更何况对方是这么小小软软的一只,待男孩换上她找出的干净衣物乖乖坐在床脚时,一场针对他的审讯便开始了。

“……不会吧?你对他用刑了?”

正在娓娓道来的魔女一口水喷出来。

“胡说,”她用力地敲我的头,“本小姐文明的很,怎么可能干这种事情。”

得知金的双亲和唯一的姐姐一年前刚死在战争中的凯莉小小地唏嘘了一番,少年静静地抱着膝盖蜷缩在床边,她想说点什么,但总觉得没法开口,不死魔女把死亡看作是上帝的恩赐,这和人类又不同了,如果让金知道,他大概要张牙舞爪地上来咬她,于是魔女换了个轻松点的话题。

“哎小鬼,那你现在还有地方可去吗?”

金摇头,然后紧接着就收到了人生中第一个还算美好的强迫性通知。

“那你以后就乖乖呆在本小姐身边吧,不要乱跑,不要给我添麻烦,不许挑食,什么都要吃,香菜和葱都要嚼嚼嚼咽下去,否则本小姐打爆你。”

金跟着凯莉学会了很多东西。

首先是做饭,小小的男孩子不明白为什么看上去很好看的魔女做的饭却无比难吃,当凯莉第五十八次把烧糊掉的菜拍在桌子上咆哮着说臭小鬼你爱吃不吃时,金便下定决心自己动手来养活两个人。小溪里抓来的鱼在案板上直打挺,扑腾的水花到处都是,最后垂死挣扎的勇士啪嗒一声弹跳到凯莉最喜欢的地毯上,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惹得魔女生着闷气坐在藤椅里唠唠叨叨说早知道本小姐当初就不把你捡回家,他知道这只是气话,但还是慌了神。

“凯莉,你消气了吗?”

夜晚他穿好睡衣光着脚抱着玩具熊可怜兮兮地站着魔女床前,带着水雾的海蓝色的大眼睛委委屈屈眨巴几下便让魔女半是心疼半是妥协地把他抱上床,凯莉的身上总是一股香香甜甜的味道,金把脸颊埋在她的长发间贪婪地嗅着,是那种刚出炉的小蛋糕一样令人联想到很多美好事物的香气,非常令人安心,虽然魔女小姐脾气坏的要命又经常毫不留情地指使他去干这干那并以把他耍的团团转为乐趣,但傻乎乎的男孩子依旧喜欢并且依赖着她,这种感觉很奇妙,也许两人第一次见面之时便建立起了某种神秘的联系,再把本小姐的地毯弄脏就丢掉你,凯莉把他的玩具熊放在床头,小家伙在她怀中认真点头,小心翼翼地问那凯莉还生不生气了呀。

“暂时不气了,”魔女笑着伸手关掉床头灯,“睡吧,明天继续抓鱼回来做。”

我坐在长椅上,静静听着魔女讲她和她的少年一起度过的岁月,十年对于魔女来说不过弹指一瞬,打几个哈欠烧糊几次锅便匆匆忙忙过去了,但是要把一个小小软软只会拽着衣角跟在她身后寻求庇护的人类男孩子养成大大咧咧的阳光少年着实不是一个容易过程,十五岁的少年长得已经和魔女一边儿高,会在她的嘲讽声中傻笑着挠挠头却又不容置疑地抢过魔女手中的扫把说这些我来,十八岁的金便需要凯莉抬起头去仰视了,两人走在街上就像一对最普通不过的兄妹,凯莉听了此种评价气的直跳脚,金却不以为意,男孩子逐渐褪去少年模样,抽条长高变得棱角分明眉眼如画,可魔女永远是小姑娘的样子,旧的发白的粉衣裳粉裙子,长长的黑发和无精打采的表情,倒真像个闹别扭的小妹妹。

“凯莉你不能再吃糖了!会蛀牙,这些全部没收!”

“死小鬼你管我啊痛痛痛痛呜呜呜牙疼……”

即使是不死魔女也免不了人间疾苦,金便好声好气哄着劝着骗着凯莉把治疗蛀牙的药水喝下去,然后掏出被水打湿的热手帕替她擦去嘴角的药汁,或者给总是习惯蹬被子的魔女掖好被角再摸黑去厨房准备两人第二天的早餐,八岁时那个畏畏缩缩依靠偷窃为生的孩子不见了,他慢慢成长的更加热情善良,当然,更加讨人喜欢。小镇上的所有人都喜欢这个能给人带来快乐和希望的小伙子,这是神明给予孤独魔女的馈赠,他慢慢变成了凯莉的监护人。

“这世界上的爱有几种呢?”

魔女专心致志在火炉边打着毛线,她才学会没多久,总是嚷嚷着什么时候露一手,金便给她买了几卷羊毛线,任她着了魔一样拿着针勾来勾去,年轻人把脑袋从当日晚报中抬起来,认认真真地想了一会儿,他们经常讨论这个问题。

“亲人,同伴……嗯……还有朋友!”

“还有恋人。”

凯莉轻轻松松看着耳尖骤然红透的青年,不怀好意地拿他开涮,当然咯,她调侃着,你也会像那些陷入热恋的傻瓜一样,因为某个姑娘给你的信封而心跳上半天,辗转反侧,现在过来吧小鬼,你应该感恩戴德本小姐的赏赐,凯莉勾好围巾的最后一针,金老老实实低下头去,任凭她把那条有点滑稽还歪歪扭扭的围巾戴在他的脖子上,不愧是凯莉啊,他笑着看着她,眼神诚恳。他无条件地宠着这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姑娘,就像对待小妹妹或者小女儿,金快要成年了,马上就要成为令人信赖的男性,而凯莉依旧是初见的样子,洋娃娃一样小小的个头,凶巴巴的口气支使着他去做这做那,就好像他们是彼此最信赖的世界,唯一的依靠。

凯莉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怎么了,我问,她擦了擦眼睛,以一种感慨的语气继续讲述。

“然后有一天他终于把喜欢的女孩子带回了家。”

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吧,我猜,魔女点点头,这小子看上去傻乎乎的,桃花运倒是走的可以,真是个善良的好女孩,不过她也以为本小姐是那小鬼的妹妹,真是的,人类总是喜欢凭借外表断定很多很多事情。那你难过吗?我从她的糖瓶子里倒了一粒出来吃,她恶狠狠瞪了我一眼,把糖瓶子整个攥在手里。

“别离是迟早的,本小姐从捡到他那天开始就准备好了。”

金坚持要把婚礼举办的朴素一点,可身为家长的虚荣心让凯莉坚定地把他和新娘的方案一脚踢开选择大操大办,她特地翻出了前辈们留下的魔法书,从把花朵变成椅子再到把青蛙变成侍者,她每天晚上趁金熟睡时偷偷跑到森林里的空地中央,对着一丛花朵费尽心思,要把它们变成一张张精美的椅子,她是如此拼命,仿佛除了这场婚礼她人生中便没有其他可挂念的东西了一般。婚礼前夕所有人都手忙脚乱地准备,魔女把新娘子悄悄拉到一边,说要送她一个惊喜。

“我把能变出来的最好的法术施加在她的婚纱上,”

凯莉喝着矿泉水得意洋洋地对我说。

“你没有见过那是多么美的婚纱,本小姐活了几百年以来最完美的杰作,她当场抱着我哭了出来,当然在那之后我便不能再使用这种高级魔法了,我玩儿的太过,把大部分法力都燃尽了,但我真心想给金一个他希望中的婚礼。”

我注意到她第一次称呼金为金而不是小鬼,凯莉作为新郎的家属出席,她依旧穿着那身衣服,在观众席中看着新人完成一系列冗长仪式,那时候的她会想些什么呢?自己一路抚养的小少年终于长大了,魔女在颇为自得的同时也下定决心,金应该有自己的梦想与自己的未来,她得悄悄退场了,直到新人致辞凯莉才返回神,她拍拍裙角不存在的灰尘,第一次可以说极为羞涩地登台,自家小鬼穿上西装打好领带的样子还说得过去,她挑剔地看了看,觉得没什么问题,金和新娘笑着一齐看向她,那时本小姐很幸福,凯莉向我补充到,非常非常幸福。

“可靠的长姐,笨手笨脚的妹妹,温柔的母亲,严厉的老师……几乎出现在我生命中的每一位女性角色,凯莉都能得心应手地去扮演……”

“——但【妻子】就不行了,”魔女笑着接上新郎的话语,“本小姐在这方面是个蹩脚的不行的演员,所以接下来的剧本还得交给你。”她把男子的手递给新娘,“这家伙总是笨手笨脚——真是麻烦你了。笨蛋金,以后要乖乖生活,按时作息,不要给别人添麻烦,香菜和胡萝卜不准偷偷扔掉,等你有了小孩,让本小姐给他取名字,听到没有!”

她在一片嘈杂又热情的欢呼声中凑上去吻了吻新郎的额头,发出属于魔女的最后的祝福。

“做你想做的去吧。”

扔捧花的时候凯莉便悄悄走掉了,婚礼结束后金火急火燎飞奔回两人居住的小木屋,除了放在桌子上的一块黄金和一张字条——天知道她从哪里弄回来的,空空荡荡,织好的粉红围巾放在床头,地毯,炊具,毛线和针都是老样子,衣柜中的衣物和一些私人物品全部消失的干干净净,魔女抹去了自己在少年世界中的一切痕迹,凯莉也许会回来探望他,金有这个自信,但他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东西已经彻底逝去了,再也回不来。

“她去旅游了,”

他对担心的妻子这么安慰着,男子拾起那条歪歪扭扭的围巾,眼神温柔。

“我绊住她太多时间,现在是时候还给她了。”

那之后你就一直没出现吗?我问凯莉,她又恨铁不成钢地敲我的头。

“怎么可能,我每年都会回去的好不好!那小鬼孩子的名字还是本魔女起的咧!”

她回去是为了确认他过得好不好,正如凯莉所料,金过的很快乐也很幸福,他和妻子一直试图把凯莉留下来,但她拒绝了,太深的留恋会成为羁绊,凯莉晃着腿对我说,本小姐不想让这种羁绊把自己困住,因为他们终归是要死去的,而我依旧活着,可你不会想念他们吗?我问,凯莉无所谓地笑笑,伸出手指我的心脏。

“想念与不想念是可以控制的,如果金过得很快乐,本小姐能听见,那我压根儿用不着为他操心。”

原来她一直在他身边,以魔女自己的方式。

“直到他死去的时候,本小姐依旧陪在他身边。”

垂垂老矣的金拒绝了亲人们将他送到医院以延长寿命的哀求,他笑着把自己关在门内,对偷偷溜进来的小孙子竖起食指,让他帮忙保守好共同的秘密,凯莉站在他的藤椅旁边歪着头调皮地笑,这孩子跟金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圆溜溜的蓝色眼睛和小虎牙,是想要吃掉的那种可爱喔,她吓唬着那孩子,对方不但不害怕,反而拉着她的衣角咯咯笑起来,这种直击灵魂深处的笑让她心情愉悦的很,这几天她一直陪在金的身边,早上乘着风来,陪他聊天,说话,沏茶,要不就是两人一起发呆,傍晚乘着风离开,她是笨手笨脚的魔女,只会这点飞行的基本功。金的听力已经不太敏锐了,但他还是努力地想要跟上凯莉的唠叨,魔女就特地拉长了音讲给他听,这种奇怪的发音让两个人笑作一团。

“真好。”

金现在已经不能像以前一样利索的说话了,没说几句就要停下来歇一歇,凯莉便很耐心地等他。

“凯莉永远是……凯莉的样子。”

“那当然,”她坐在床边回答,“本小姐是不死的魔女嘛。”

“不死的……”金重复着这句话,向她露出一个笑脸,“你一直……这么厉害……”

是啊,魔女在心中叹着气,她又开始问那个问题,她与金从小一直玩的,乐此不疲的游戏。

“咳咳,金,请听题,爱有多少种?”

凯莉眯起眼睛问他,金坐在藤椅里看着她笑,两人就一直那么对视着,裹挟在午后温柔的风中,莫名其妙冲着对方绽开微笑,人们都说金先生已经老了,凯莉在心中嘲笑着他们的愚蠢,只要一个人心还是善良的,富有生机的,充满好奇的,那么这个人便会永远持续的年轻下去,凯莉完全不觉得金已经很老很老,她感觉得到他正在逝去的躯壳中依旧包裹着新鲜活泼的少年,等待着什么时候从暗角里突然蹦出来吓她一跳,哪怕金的头发已经完全变白,那发丝依旧闪着宙斯的金绵羊身上的那种明亮光晕,温暖到想让人哭出来的那种颜色,金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最后认真地回答。

“很多种……家人……同伴……挚友……伴侣……”

他慢慢回答着,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些爱他都已经拥有,但少年依旧好奇着魔女从小到老怎么也不肯告诉他的答案。

“那凯莉,到底是哪一种呢?”

“什么都不因为哦,”

终于说出来了,少女在他耳旁轻轻呢喃着,声音像他十八岁时木屋前缓缓降落的新雪。

“本小姐对你的爱就是这种,什么都不因为,仅仅因为你是金,因为你的灵魂而爱着你。”

她把头枕在白发苍苍的老者膝头,魔女的动作非常自然,就像金十八岁,三十八岁,五十八岁,七十八岁时她对他所做的那样,弯下腰把长长的头发放心地摊开在他的腿上,她感觉金的手指抚摸过自己的额头与脸颊,然后是发顶,金的手温暖极了,少年,中年,一直到老年,他的心中永远烧着真诚热烈的火焰,这种人怎么会老呢?凯莉想不通,她只是静静听着少年的心跳,好微弱啊。

“凯莉。”

“嗯?”

“以后啊,要多笑一笑。”

“你笑起来,好看极了。”

魔女睁开眼睛,少年闭上眼睛。

晚安。

金的葬礼凯莉去了,像只粉色大蘑菇那样蹲在高高的树上,让茂密的叶子把她整个人遮盖起来。她蹲在树干上,树下是正在祷告的牧师和强忍着不发出啜泣声的金的亲人们,跟一只咯嘣咯嘣啃松球的松鼠大眼对小眼,这是当年蹲在她手上的那只吗?凯莉伸出手去抚摸它,那小动物盯着她,俯下身子任由魔女摸着它油光水滑的皮毛。应该不是,凯莉想,因为毕竟松鼠活不过人,但她又开始妄想着这只可怜的没脖子小动物或许是它的后代,分别对于不死魔女来说是一种常态,但凯莉总想抓住点儿什么确定的东西,尤其是在这个时间,这种心情越发强烈。

牧师祈祷的声音明晰极了,初夏阳光晃在她脸上照的生疼,凯莉扒开叶子往下看工人们一铲一铲地把泥土洒在金的棺木上,身着黑纱的男孩子和女孩子向里面投掷着玫瑰花瓣,紫罗兰花瓣和其他各种五颜六色的花瓣,大人们没有阻拦,他们自己倒是忍不住先呜呜地哭了起来。玫瑰花多好看啊,凯莉这么想着,他们都是一色的黑,只有蹲在树上的魔女是淡粉红色的,像一只突兀的热带金鱼,她再回过头,那只松鼠已经溜掉了,连它都不愿意与她分享几百年一次的悲伤。

再见啦,小鬼,再见,再见,再见。

凯莉坐在树杈上睁开眼睛,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那天魔女哭的很伤心,很难过,她仿佛要把这一生经历的所有哭得出哭不出的那些有关【离别】的东西全部化成水滴尽数落在掌心里。她觉得这是她惟一一次哭,说不定也是最后一次,但也不尽然,未来总是飘飘渺渺而充满不确定,她接下来也许会遇到更多的人,更多的别离,当然啦,更多正在发生或者即将发生的事情,她闻到空气中混合着百合花的透明香气,温柔地往她鼻腔里钻,这让魔女感觉总归没有那么悲伤,人都散了,凯莉这才跳下树,新修好的墓碑十分干净,她把脸贴在温热的大理石上,感受着阳光赐予她的呼吸,心跳和爱。

再见,再见,再见。

她喃喃自语。

真的,再见了哦。

图片

故事讲完,魔女舒舒服服打了个呵欠又伸了个懒腰,我看到她的眼里含了点水汽,但再看时就没有了,想来可能是错觉,于是我也学着她的样子伸了个懒腰,浑身放松下来的感觉真的非常棒,感觉体内被填充进什么温暖又不可言状的奇妙力量,我突然为我还能活在这个世界上感到幸福。

“金死了多久?”

“本小姐已经不记事了。”

她咔吧咔吧嚼糖果,看着远方水泥灰色的车站发着呆。

“也许距离现在一百年,也许两百年,也许更久。”

我可能也会在某天死去,魔女站起来拍拍裙摆上的灰尘,向下俯视着我,她的眼神也和夕阳一样,灌满了非常温暖的色泽。也许明天,她接着说,也许两百年之后,也许跟你一分开,我就像下雨时土地中升腾而起的烟雾一样,嗤的一声不见了。

不会的,我笑着回答,伸手去摸她的发顶,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动,被人爱着的,被人记住的人会带着逝者的祝福在世上继续摸爬滚打很多年,你不会这么轻易的死去。

“本小姐都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悲哀了,但听了你说的,我还是感到喜悦。”

她吃掉最后一颗糖,跟我告别,不远处有辆电车缓慢驶过,我撒腿就跑,回头看见她依旧站在原地向我挥着手,夕阳把她小小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连同褪了色的粉红裙子都一起变得鲜艳起来,像艳丽的热带鱼。再见了,长得像金的小鬼,她冲着我喊,清脆的声音让我安下心来,这就是了,我想,无论以后我在干什么,都应该放下笔思索一会儿,然后为那个在人间悠悠荡荡继续很活上很多年的魔女,送上最为衷心的祝福与祈祷。

我会的。

Fin.

上一章 无题 凯瑞文最新章节 下一章 七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