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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金

凯瑞文

金打了个哈欠。

他向旁边瞄上一眼,看到紫堂幻脸要贴到姻缘簿上了。

“紫堂。”

“紫堂幻!”

紫堂猛然抬头,一脸惊惧,“是、是!”

待反应过来松了口气,“还以为月老来了……”

“睡得很香吧。”金眼看着紫堂脸色倏然变红,内心好不得意。

“若是月老得知你玩忽职守,工作的时间睡大觉——”

“别别别,金你不会这么做的是吧?”

金眨了眨眼,悄声道,“可以,但有个要求。”

2.

紫堂全身紧绷,照看着一旁趴在案牍睡得口水流出来的人,同时又要保持高效率作业。

线虽是红的,可深浅却不相同,大概只有他们这专司牵红线的神仙分辨得清,但总而言之,这个工作是细活,万不可马虎。

应了金的要求帮他盯梢,留意月老是否来突击检查,可这注意力怕是不能均分两边,是以前期还边工作边东张西望,一段时间后也放松了警惕。

——月老怕不是正和二郎神相谈甚欢。

也便将更多精力放在牵线上。

月老大笔一挥洋洋洒洒促了几万对姻缘。拿到这段时间工作用的姻缘簿时,紫堂和金是崩溃的。

“你们也看到了,”月老清咳一声,“三天时间,这些姻缘都需牵上红线。事儿有点多,可我也相信你们的能力。”

金和紫堂面面相觑,看看堆在云上成山丘状的姻缘簿,再看看月老,一脸难以置信。

“安、安哥,您是不是太抬举我俩——”

“不不,是相信你们。”

“可——可是——”

月老面露难色。

“我已经考虑到你们的工作效率切了不少姻缘,本该二十岁成亲的少女硬是拖到三十好几。我的心已经够痛了,你们还要怎样?”

金犹豫开口,“是否可以延长下时间?”

月老思索片刻幽幽道,“我记得有一对姐妹刚刚飞升,正无事可做。说到底,牵线这事,讲究的是细致和耐力,大概由她们来做,效果会更好一些吧——倒是弼马温刚升了官,这马厩还缺俩喂马的人手——”

“安哥,两天时间,包在我们身上!”

月老欣慰地笑了。

“牵线这事,急不得,也慢不得,还需掌握好分寸。”

走之前,补充了几句,“先前看你们工作之时睡得如此之香还可以按时完成工作,就知你俩潜力无限。这次,工作是一方面,要是被我看到工作时间有人趴在那一动不动……”

金和紫堂敢怒不敢言,加班加点连续几天同红线打交道。

只有真正将两人的红线系在一起打个死结,才算定了终生。对下面的凡人来说也算人生中的大事。月老别的方面够宽容,可一提到这工作——

真的严格。

紫堂知金确有按时完成工作的实力,纵使此刻怠慢稍许,醒后也会因着时间紧迫而全副精神集中工作,是以无甚担心。倒是自己还剩下不少簿子亟待解决。

工作了一会儿,记起旁边还有人在呼呼大睡,总算抬头张望下四周,待未发现有人在附近后继续工作,可收回视线低下头的瞬间感觉一旁好像有什么移动的黑影。

紫堂心道莫不是长时间工作出现了幻觉。

他偏过头看向熟睡中的金,视线下移,看到在一团纷乱的红线团上站着一条狗。

黑色的狗,正低头嗅着红线。

紫堂愣了一秒,随即惊叫出声。

“金!”

金迷迷糊糊抬起头,就眼看着一条黑狗衔着一把红线窜到了案牍上,紧接着听到一旁紫堂高喊,“红线要被叼走了!”

金闭上眼睛又睁开,看着满桌狼藉和正随着黑狗移动而被拖走的红线,再神经大条也意识到情况不妙。

红线伴着人的出生而产生,若是断了就意味断了终生的姻缘。

万一红线被损坏……

于是立刻拽住正被拖走的线死命往回扯,却发现此狗神力,僵持半天愣是拽不回来。

紫堂朝狗施了个术法想使之松开线自动离开,然狗紧咬红线纹丝不动。

“这狗什么来历?!”

“我还想知道啊!”

术法对狗毫不奏效,金只得僵持着和狗大眼瞪小眼。

紫堂安慰道,“得亏这红线结实,不会被拉扯断——”

“嘣。”

一条红线断了。

3.

黑狗逃掉了。

金将断掉的红线收好,完成剩下的工作,和紫堂等着月老前来过目。

事已至此无法挽回,一个姑娘的终生是无法定下来了,金满心歉意却无能为力,只得祈祷断线的这位能下辈子投个好胎,身上的红线结实些。

待月老踱着步子哼着小曲前来验查,金已做好心理准备。

本想对紫堂二人的办事效率提出表扬,在快要过目完毕时愣是看到一条线孤零零连在牌子上,月老神色微动。

“这另一半的线——”

“……是这样的,安哥——”

“我不是你哥。”

“是这样的,师父。这另一半的红线被不知哪里窜出的泼狗给咬断了,我和紫堂二人费劲心思想要将它制服,奈何——”

月老打断金。

“这线是谁负责?”

金爽快承认,“我。”

月老盯着金看了半晌,随后笑起来:“妙极。既然无法牵线,那就由你去把这段姻缘续下去。”

金开始头冒冷汗,“您的意思是?”

月老清晰道:“你下去让这两人见个面,我这姻缘簿便能奏效,红线大概也就无需用到了。”

4.

金在紫堂的惊呼中被月老一脚踢下云端。

坠落的过程中依稀听到月老的话。

“天上一日地上十年,我限你两小时内回来,否则——你就去喂马吧!”

5.

断了红线的这位名为凯莉,她本该拥有的郎君名为神近耀。

除此之外,金对他俩一无所知。

大半个月过去,金在市井中打听,总算知晓这位叫做神近耀的仁兄是一方父母官,现为五品知府。可再打听许久,却迟迟得不到凯莉的消息。

这凯莉必定是普通人家的儿女了,可纵使如此也不该完全毫无音讯。

金垂头丧气走在街上,暗恨为何一时贪图休憩,以至现在纵有一身法术仍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眼瞅着一个月过去却连双方的人还未找齐。

可偏偏月老说这凯莉就在此处,他还需在此地绞尽脑汁寻找她的下落。

“这位兄台。”

金开始考虑是否该潜入每家每户亲自寻找这位女子。

“这位兄台!”

金又想到或许这位凯莉其实另有他名。

“这位金发的兄台!”

金脚步一顿,猛然停住。

若是先前还未怎么注意,提到“金发”时便不由自主意识到是否有人在叫他,于是环视四周后视线定格在路边一位瘦弱的白面书生身上。他面前是一张桌子,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话本子。

金挠了挠头,有点不大确定。

“你在叫我?”

书生狂点头,“正是正是!”

金倒退回来走到书生摊位面前,“何事?”

书生盯着金瞧了一会儿突然咧嘴笑起来,表情说不上来,但要金来实事求是形容的话,略显猥琐。

金耐着性子询问道,“请问到底有——”

“这位兄台,看你愁眉苦脸体虚气衰,怕不是缺少一些滋润啊。”

金对书生的话完全理解不能。

“我缺少什么滋润?”

“就是,就是那方面啊!”

“哪方面?”

“那方面啊!”

金还要再问一遍,书生索性直接凑到他身边耳语一番。

金听后恍然大悟。

“原来你是这个意思!”

书生怔住了。

一般人在谈起这种话题时会如此坦荡?

但对方也并未对他的话表示什么,索性就当对方默认,自己着实戳到了对方的痛楚,由是再接再厉继续说道,“这事儿吧,可谓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一靠这身体的素质,二靠这实战的经验,三嘛——便是需要一些可供学习的东西,当然也不尽然只供学习,用来消遣也真真是极好的……”

金仍未有什么反应,就是盯着书生看呀看,惹得书生一阵发毛。

他从袖中掏出几个画本子递给金,“这几本都是山草先生最新力作,我这里三十文一本卖你可否?”

金接过画本子翻了翻,里面一男一女脱光了衣服做着不可名状的活动。

他看了一会儿“啪”地把本子合上,递还给书生。

“多谢你的好意,但我大概是不需要这个的。”

紧接着双眼直视书生一脸好奇,“倒是,你为何要女扮男装做这种买卖?”

正要从金手中接过画本子的书生手抖了一抖。

他慢慢抬起头,讪笑着看向金。

“您这是什么意思——”

“你这易容做得倒是不错。”

书生微笑道,“您这玩笑不好笑。”

金思索片刻,“倒是与我无关,只此一件事——我且问你,你知不知道一个叫凯莉的姑娘?”

眼前人脸上笑意瞬间瓦解。

6.

金活了三千年,知心朋友却没几个。

天上事儿多,万不如寻常人想得那般悠闲自在。下届凡人的生老病死一切冥冥中自有定数,而这定数大抵就出自天上的各位神仙。何事都需打点,以至日复一日居于一隅做着分内的工作,神仙之间的走动也并不寻常。

这种情境下,能在闲时和同僚紫堂及交好的银爵安莉洁偶有联系也算心满意足,却无意间得了几个下界话本子,具体是谁赠与的已然记不大清,可就是以此为契机,使金多了个新的爱好。

迷上话本子让金陡然对凡间增了不少好奇,也因此自己寻了更多读物,了解了不少有的没的。

由于涉猎广泛,也曾偶有淘到一些极尽翻云覆雨之事的内容,可就是看着心如止水,权当两人在打架。但也并非是不理解,想来只是无甚在意罢了。也见到过图画形式的本子,更为直观,金听说那叫春宫图。

隶属姻缘司,专业牵红线,自身却着实无半点情爱的意思。不知是年龄使然抑或不存这个需求,倒是更爱看些奇人异事。

倒是未曾听闻,身为女子也能画出春宫图这种如此放荡的作品?

7.

“你竟如此有钱。”金喃喃自语。

在山草先生居所的庭院里闲逛一会儿,金走进书房,看着大半个月一直寻找的人正伏案作画,正是创作到双方衣衫半解的关键时候。

“这钱不是我的。”山草先生,或者更应称为凯莉,放下笔合上书抬眼盯着窗户。

“这房子是我兄长的,我只不过是在替他看家。”

“说成暂住岂不更好?”

凯莉瞥了金一眼,“不算暂住,我一直和他住一起。”

“你们是亲兄妹?”

“嗯。”

“既然如此,他的房子不就是你的房子。”

凯莉开始不耐烦,“纠结于这种问题有什么意义?这是他用歪门邪道赚来的钱买的房子,与我何干?”

金心道最开始纠结于此的不正是你吗。

“那你兄长现在是——”

“停。”凯莉打断金,“我有什么义务回答你的问题?倒是你,为何找我?”

金开始信口胡诌。

“久仰山草先生大名,一直很欣赏您的作品,想着若是能跟着您学习一二——”

“你不用诓我,之前向你卖书时可没见你有多欣赏我。”

“啊哈哈,毕竟那是人前……要知道这种书就是喜欢也不能摆在台面上……”

“得了,你先说说为何知道我的名字吧。”

“这个、这个嘛……这个——这、这是秘密——”

“哦?秘密。”凯莉开口道,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金知道这种解释和未解释无区别,但一时还真未有什么可以编造的理由。

也便不再费心思考,张口就想告诉她事情的原委。

“其实,我——”

凯莉托腮静听下文。

“我是神仙。”

“……”

“就知道你不信。”

金指了指案牍上的画。

“我可以让它动起来。”

凯莉瞪着金一言不发。

金开始回忆刚才看到的画本子上两人脱光衣服后做了什么,倒也一派淡定地朝画施了个术法。

凯莉眼瞅着自己还未完成的画突然动起来,画上一男一女本就衣衫半解,竟开始自己脱起衣服。凯莉看看画再看看金,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案牍上的笔,最后再次定睛于画,险些就要晕倒。

“大概我在梦里。”

凯莉说着走向床,“这世上怎会有神仙。”

金在一旁有点奇怪,“我以为你们凡人都是信神佛的,怎的还有你这般不信的人。”

凯莉无心同他对话,认定了这就是在梦里,觉得走到床上躺下睡一觉对自己更有帮助,却在金的注视下走到半路脚一软险些摔倒。金连忙扶住她,却被猛然推开。

凯莉喃喃道,“若这世上有神仙,岂不也有花精,鬼魂,阎王爷——人死后也可以投胎转世?”

金有点好笑地看着凯莉,“此言极是。”

“那我早先去世的爹娘——”

“大概已经喝了孟婆汤投入六道了。”

凯莉一口气憋在胸腔,硬是不知该如何发泄。

“总之,”金淡然道,“你信或不信都不重要,我也不是来告诉你这些的。”

凯莉直勾勾盯着金道,“你想作什么。”

金朝着凯莉粲然一笑。

“我是来促成你姻缘的。”

8.

金告诉凯莉,她有命定之人,他此番前来乃是助她一臂之力。

“一臂之力?我连对方是谁都不清楚。”

“你的命定之人就是当地知府,神近耀。”

凯莉愣了一瞬,紧接着哈哈大笑。

“我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怎么就成了命定之人?倒是什么时候凡人的姻缘还需神仙亲自下界来管?”

金将红线的事告知凯莉。

听闻自己的红线被扯断,凯莉神色变了一变,喝了口茶试图让自己冷静。

“你的意思是,我命该和那做官的在一起,就是红线断了也不可更改?”

“正是。”

凯莉站起身,在狭小的书房中走来走去。

“姻缘簿决定了我的姻缘?”

“正是。”

“姻缘簿谁写的?”

“月老。”

“他按什么依据写的?”

“……大概,没有依据。”

“没有依据?!”

“约莫,就是按心情随便排的——”

“你的意思是,这谁和谁成了亲,到底还是这月老一句话的事儿?”

“嗯。”

凯莉坐了下来。态度冷静,语言清晰,掷地有声。

“我不干。”

金有点没理解凯莉的意思。

“你不干什么?”

凯莉抬头冷笑,目光坚定。

“姻缘这事凭什么由别人决定,我想喜欢谁就喜欢谁。”

金有点头疼,“你还不知道这神近耀什么性格条件如何,怎就不能考虑一下?他可是一方知府,长得也——不错的样子。”

“与我何干。”

这次金着急起来,“这位朋友,你不会就是传说中的磨镜吧!”

凯莉怒极,“我看你长得才像断袖!”

9.

金算是发现,这凯莉真不是寻常女子。

且不说她完全不认为女子画春宫图有伤风化,许多思想放在这个时代都显得过于张狂。

她说女子经商完全无可非议,从政也不该受到限制,倒是现阶段昏庸之辈一抓一大把,凭着八股堂皇中举,却不知没本事的只会捞着百姓的油水,有本事的想着如何升迁往京城跑,徒留一个粉饰的天下太平。

金好奇道,“你又是从何得知?”

凯莉摊开手笑了笑,“易个容穿上男装,明着卖话本子,暗着卖画本子,街坊邻里闲言碎语,再去茶馆坐坐,天下事皆知。”

金拿起一本凯莉出版的春宫,翻了又翻。

凯莉眼瞅着金翻着书页,面不改色心不跳,不禁问道,“你看我画的春宫时未曾感到小腹一阵酸胀,下面略有反应吗?”

金翻书页的手顿了一下,接着便抬眼看向凯莉。

“反应?”金看看手中的画自言自语,“没有啊。”随后想了想,“或许因为我是神仙吧。”

凯莉撇了撇嘴,“你们神仙还真能无欲无求?”

金未作表态。三千年时间,再多欲求于日复一日中也会渐渐消弭。

凯莉见金沉默不语,细想了一会儿才发觉还不清楚这位神仙的名字。

“你叫什么?”

一秒回神。

凯莉补充道,“神仙难道就叫神仙?”

“金。”神仙看着凯莉。

“金?单字一个金?”凯莉面上未作什么反应,只是心里暗想这名字委实奇怪。

“这名字的确有点奇怪,可我还挺中意的。”金点了点头,“你不觉得和我的发色很配吗?”

“我倒是觉得可惜了你这名字,听起来该是个财神才对。”

“我倒是挺喜欢牵红线的。”

思及此,金猛然回想起此行的目的。

“我说,到底怎样你才能配合我见一下神近耀?”

凯莉张口便要拒绝,可话溜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再细细一想面前站着的是个怎样的存在,倒是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去见他——成啊,只要我心情够好。”

金认为自己有必要耐心一点,“那你怎样心情够好?”

凯莉看看案牍上的画再看看金,笑得极为开心。

“若是我作画的效率提上去了,这种事情也不在话下。”

金暗道,感情这姑娘相比姻缘,心思全扑在钱眼上了。

“行,你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

凯莉叹了口气。“说实在,我现在处于瓶颈期。人体画得不错,可就是因何事共赴云雨,这方面才思匮乏。这年头,光是寻求刺激指定不行,这春宫本受众越来越广,一些女儿家也有私下求的,这就讲究事出有因。若是连感情基础都没有,千篇一律总会有失去兴趣的时候。”

金实在忍不住打断。

“一直就有疑问,为何你非要画春宫?”

凯莉叹口气道,“以我的画工,若是画寻常本子,怕是更无销量。”

金瞧了瞧挂在墙壁的画。

“你这猫画得倒是栩栩如生,哪像你说的这么糟。”

“……我画的是兔子。”

金及时转换话题,“那我又能帮到你什么?”

凯莉眨了眨眼,“我思虑半天,料想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因此——”

金咀嚼了一番这句话,脸色变得有些微妙。

他小心翼翼发问,“你这番意思,莫不是需要一个和你共赴巫山的对象?”

却未料一句话激起千层浪,惹得凯莉腾地站起身。

“当、当然不是!”

凯莉恨恨道,“到底是男人,我方才说了重点是事出有因,即究竟为何共赴云雨,你倒直接跳过了!”

金双手求饶,“行行行,是我理解偏颇,所以你是希望我帮你出谋划策,思考故事情节?”

凯莉面色未有好转,“你又忽略了我方才说的话,是‘绝知此事要躬行’。”

金暗道,这心思可是难猜。

“那你到底需要什么?”

凯莉沉声道,“我尚无情爱的经验,着实体会不到亟待云雨的感觉,纵使曾画出来,也是照本宣科而已。我想知道究竟怎样的心动能让男女做出这等事情。”

金总结了一下,“你这是想恋爱?”

“你说得倒是直白,不是想,而是需要。”

金摸不着头脑,“我让你去和神近耀见面你不去,却又期待一场突如其来的恋爱,你这样子我怎么帮你?”

金眼见着凯莉沉默不语,不由想到,“莫非,你已有意中人了?”

凯莉习惯性准备矢口否认,可还是犹犹豫豫点了点头,“不算意中人,有点在意。”

“……你大概没忘记我说过你的姻缘是和神近耀绑在一起的吧?”

凯莉愤然抬头。

“我说过,姻缘这东西由我自己做主!”

“这跟事先说好的不一样!你先前与我说会去见神近耀的!”

“我是说去见,又没说去喜欢他!”

“好啊,”金气极反笑,“那你倒说说这位有点在意的什么来历?”

10.

“帕洛斯?这名字也忒怪异了。”

凯莉没好气道,“你懂什么,他是异国来的传教士。他们洋名都这个调调。”

金百思不得其解,“你说你言辞偏激性格乖僻也就罢了,为何连喜欢的人都不走寻常路。”

凯莉冷冷道,“你帮是不帮。”

金想,走一步算一步吧。

金问凯莉,这帕洛斯怎就让她牵挂至此。

凯莉默了一会儿徐徐开口,“他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认同女性经商的人。”

金满心期待下文,“然后呢?”

凯莉怪道,“什么然后?”

“然后你又因为什么在意他?”

“就是这一点。”凯莉越说越激动,“就这一点还不够吗?!”

金心道,不得了,这情绪可以来的如此简单?

正巧有人敲门,凯莉立刻开口,“许是他来了。”

金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凯莉提起裙裾迈出门槛向大门跑去,待站在门口停下来悄声问道,“帕洛斯?”

“正是在下。”语调阴阳怪气,倒还真有一股洋味。

金抓住凯莉推门的手悄声道,“且慢。”

凯莉抬眼看着金似笑非笑,“何事?”

门外的人许是等的不耐烦了,音调拔高了些,“凯莉,你怎么不开门?”

金表情凝重,“我怎么觉得这人有些蹊跷——这味道不像是人类的——”

“你属狗的吗?”

凯莉未做他疑,打开门就让帕洛斯进来。

金念了个诀瞬间化作一只橘猫。

“凯莉,稿子完成多少了?”

“还差一半,倒是,你怎么过来了?”

“闲来无事,也便寻到你这处——”帕洛斯笑得灿烂,却在看到地上的橘猫时变了脸色。

“这只猫——”

凯莉飞快扫了一眼,料是金变的,也未做过多解释。

“野猫,不时就窜进来了。”

金瞪着帕洛斯,猫眼一眨不眨。帕洛斯笑意逐渐挂不住了,却还维持着一派淡定,扯回之前的话题。

“这样,你且安心画,我刚想起一些急事,恐是得先走一步,不如改天……”

“改天什么?”金化回人形。

帕洛斯双眼瞪大,看着金扑通一声跪到地上。“不,不敢了!”

金对着帕洛斯口中念念有词几句,就见之前还跪伏在地上的人变成了一只白狐。

凯莉登时叫了出声:“你做什么!”

金一脸莫名其妙,“做什么,我在让它现出原形啊。”

11.

“若不是我恰好在这,兴许过段日子,你这整个元神都要被这狐妖给吃了。”

看着之前还略有好感的人化作狐狸一字一句说着接近她的目的,凯莉有种深切的无力感。

金审讯着狐妖。

“你为什么要模仿外国的传教士?”

狐狸操着怪异的语调说道,“因为我尚未将你们的语言运用纯熟,外国人的身份更不易起疑……”

“那你接近凯莉是出于什么目的?”

狐狸望望金又望望凯莉,“我是真心想和凯莉做朋友……”

金叹了口气,“事到临头你还想狡辩。”

先前凯莉一直未开口,此刻突然出声道,“罢了,怎样也好。”

凯莉望向金,“我算是没什么盼头了,倒是可以跟你去会会那个神近耀。”

金告诉凯莉,一个月之后有个济贫日,届时神近耀在粥棚施粥,她便可以走上前与之交谈,目的是倾尽所能让神近耀留意她。

“我以男装身份示人?”

“他若非是个断袖,你就该以女装示人。”

凯莉笑笑,“我大概没同你说清楚,这神近耀究竟能不能喜欢上我,我是一点也不关心,要说答应你出于什么原因,便是希望你能早日离开,省得我心烦。”

金权当没听见,“这神近耀,以冷面著称。你万不可因他少言放弃,且记需尽可能多说几句,让他对你留下些许印象。”

金还未确定是否真如月老所言,就是见一面两人便可续上姻缘,但也只有这法子行得通。考虑到凯莉一介平民能见到知府的可能性,大概也只有济贫日这种时候了。

12.

接下来一段时日,金闲着没事做,是以整日围在凯莉身边观摩她作画。

房子是够大,始终却一个人冷冷清清,眼下金在身边陪着说话,起初还是抗拒的,时间长了倒也没再有想法,由着金把这里当成住所自由穿梭,甚至饭都不自觉多备点分量。

金寄人篱下又有要务在身,倒也知道分寸,该夸奖的不会含糊,时不时给凯莉变个戏法,讲个段子,竟能在这站住了脚。

许是终究寂寞惯了。

兄长云游四方,家里没有丫鬟,一切凯莉自己打点,又是从来以男装示人,这下身边多了个说话的人,又在生活上事无巨细帮衬不少,纵使嘴上说着巴不得金快点滚蛋,也无意识默许了存在。

金倒是没忘该做些什么,变着法讨凯莉欢心,想着若是能伺候好这小祖宗,哄开心了,也能让她多听进去几句,之后促姻缘时说不定会顺利些。

到底是想当然。

除去金的算盘不说,他得承认住在这里并无什么不好。

凯莉作画的水准不作评价,可厨艺乃是一流。约莫是一个人过惯了,练着练着逐渐精湛,却在无意提起时换来句,“我也是刚学会做饭。”

在金没来之前,凯莉基本在酒肆点个小菜,就着酒水和陌生人天南地北海聊。

她一人过活,也便糊弄着来,怎么简单怎么办,久之也便习惯了。

眼下,多了张吃饭的口。

照着金的意思,神仙除了会念个诀住在天上,与凡人也并无两样。顶多寿命再长点罢了。

这神仙也得吃饭睡觉,是以凯莉权衡了半天,还是决定自己动手。

也曾让金自个儿解决吃食,却以人多吃的香为理由,硬是不了了之。

金扬着笑意朗声道,“我这不是给你打杂嘛,就当做饭钱了。”

凯莉倒是想知道,她什么时候收了个小厮?

但在看着金吃得香时,也便没什么想法了。

“就你这厨艺,还需靠画画谋生?随便找个酒楼做厨子,赚得也能比这多。”

凯莉没好气道,“敢情我就是个做厨子的料?”

金吞了口菜道,“非也。是说你发展空间大,胜任的职业比较多。”想了想又补充道,“何必非要画春宫呢?”

凯莉道,“我也是有转型的打算,画点人物肖像,恐是卖不出去。”

金放下碗筷,神色雀跃:“这么着,你给我画一幅吧!”

13.

凯莉画好,拿给金看。

金看了不大确定,“这画的,是我?”

凯莉夺过画道,“是你说要我画你,画了你又不认,不如撕了。”

“别别别,”金抢了过来,“我又不照镜子,想是自己也不清楚自己长什么样。我再细细比对一番,发现你画的可真是形神俱在,将我玉树临风的潇洒样子刻画的入木三分,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少拍马屁。”

金将画卷起揣进袖口。

“等我回到天上,必将这幅裱起来,日日看夜夜看……”

听闻此,凯莉略有失神。

她才意识到金终究会回到天上,自己又将孤身一人。

金想了想道,“我既收了你的画,便需回你什么。”他绕着凯莉转了一圈道,“你一姑娘家也没有什么打扮,我且给你变个有意思的。”

眨眼功夫,金手里安安稳稳落了一个星状物。

凯莉打眼一看笑了起来,“你这是什么品位,怎么整出这种东西。”

金悠然道,“你有所不知。这种形状,叫星星。”

“星星——天上的那个?”

“正是。”

“你不如送我根簪子——我带着它有什么用?”

金盯着凯莉那一截雪白的藕颈道,“挂在脖子上。”

凯莉咀嚼了一番金的话,脸有点发烧。按这地方的风俗,已婚之人才往脖子上带首饰,且都是夫婿送的。

这厢凯莉盯着金手中的星星犹豫不决,那厢金失了耐性。

“你不要算了。”

凯莉连忙道,“我要!”

凯莉暗自忖度,我就是拿着挂在脖子上又如何,他神仙不清楚这个,我又为何要多虑?

便伸手准备从金手中取走,不小心碰到金的掌心,一阵脸红心跳,随即暗骂自己大惊小怪,不够淡定。

凯莉对自己说,不过一个神仙而已。

14.

济贫日将至,凯莉越发心慌。

金曾说姻缘这东西是月老定的,可若是红线没牵上也不算作数。怎的就不能让月老重新安排一次,非要让她接受既定的命运不可?可若是重新安排,好像也不是那回事。

不是神近耀,还会有其他人。凯莉想了想,只觉悲从中来,不禁摔笔托腮看着窗外。金正坐在庭院里晒着太阳,膝上是从凯莉家里翻出的话本子。

凯莉看着看着出了神。

正巧金抬头望了过来,四目相对。她看到活了三千年的神仙仍是少年的样子,眼中是干干净净的,纯粹而澄澈。

由是心脏猛地跳了一下,立刻低头装作还在作画。

金和凯莉四目交接,正准备打个招呼,便见凯莉突然低头,不禁有些奇怪,想了又想站了起来。

推开门时,凯莉手持笔悬于画的上空一动不动。

金道,“困住了?”

凯莉不答,反让金出去。

金开口道,“许久未见你作画,今日我便观摩一番。”

若是画些人物肖像倒也还算凑合,可自己画春宫图,旁边一个人干瞪眼看着,着实有点怪异。起先凯莉试图维持一派淡定,坚持了个把钟头终是坐不住了。

“你,能不能去别处转转。”

金有点莫名,想了一想奇怪道,“你是嫌我扰着你了?”

“是。”

“我帮你研墨又帮你调色,岂不是在提高效率?”

“那你现在做完了出去便是,还需待在这里看什么?”

金瞅了瞅案牍上铺开的纸,便见画中的两人正是芙蓉暖帐春宵之时,思虑片刻恍然大悟。

“你是不想让我看到这个?”

“……”

“你自己画倒无甚感觉,我在这里看看便碍着了?”

“……总归是两码事。”

金未有多言,抬步走出书房,正欲拾起先前看的话本子继续消遣时光,但见眼前一株山茶开得正旺。

金低头看了看书,又抬头看了看山茶,不由起了什么脑筋。

他站起身折了一朵,闪现到还在伏案作画的凯莉身后,悄无声息地把花插到凯莉头上。

头上突然多出什么,惹得凯莉惊叫出声。猛然回头便见金朝自己笑得得意。

“倒是挺漂亮的。”

凯莉没好气道,“你说什么?”

“花。”

“那人呢?”

“什么?”

“没什么。”

凯莉继续作画,也不再管金在房间溜达,过了一会儿放下笔转身问道。

“我说,你们天上有仙女吧。”

金道,“有的。”

凯莉问,“很美吧。”

金道,“挺美的。”

凯莉问,“比我美?”

金点点头,“比你美。”

凯莉不再作声,转头拿起笔就要开始创作,却迟迟不下笔。过了一会儿便闻身后传来声音。

“美则美矣,却着实没有感觉。”

15.

济贫日如期而至,凯莉按约定梳妆打扮一番,随金来到施粥点。

所见人山人海,倒不是有这么多难民,只是想要一睹知府风采的怀春少女就占了大半。

金对凯莉说道,“你也看到了,谁家待嫁的女子不想和他多些接触,你和他的姻缘既是月老定的,便是占了优势,交谈的时候也自然多了些底气,不过,万不能像同我说话这般直率,还需做点女儿家扭捏的娇态。”

凯莉道,“是是。”

金压着内心不知名的焦虑继续补充,“再者,他若只是施与你一碗粥,你若无话可讲,便一不小心将粥打翻,向他再索要一碗。”

凯莉奇道,“你又是从哪里得到的点子?”

金道,“我最近也研读了不少情爱类的话本子,本是想助你思考下情节,倒也真派上了用场。”

凯莉不再多言,抬步就要上前排队,又被金拉了回来。

金犹豫半天艰难开口,“这也是为了你好,若是之后做了知府夫人,我也可以安心回去交差——”

听到这,凯莉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勾起唇角。

“是啊,知府夫人。”

16.

一切都很顺利,以至于顺利过头。

金不清楚姻缘被记录在姻缘簿上会对两个人的姻缘造成多大影响,只知道牵了红线才算定了终生。而现在看来,只是月老一句话,倒真能对姻缘起到作用。

他未能知晓凯莉的想法——大约是幸福的,由是在看到神近耀频繁出入凯莉家门,而凯莉面上明媚如常时,想到总算可以回到天上。

济贫日时,金眼瞅着远处一片人群中,神近耀将一碗粥递给凯莉,两人寥寥交谈几句。

随后凯莉离开,端着粥走向金,面无表情。

许多事情都是无法解释的,恰如这人心,杂得很。那么神仙的心呢,神仙有心么?

金眼见凯莉端着碗朝自己走来,想要嘴角上扬询问他们说了什么,可话到嘴边开不了口,许是天寒地冻,嘴唇也冻僵了,最后两人沉默不语,一路无言回到家中。

是夜,两人无眠。

金大概了解了什么,只是下意识不去确认,免得伤了自己,搞得不知所措,想要维持淡定已不可能,索性不管不问,由着生长,好在终于可以离开这惶惶人间。

第二天,凯莉盈着笑意梳妆打扮一番出门,金问她是去做什么,凯莉提着食盒道,“送饭。”

金便知晓了,就是没有这红线又能如何?总会在一起的。

就是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难受而已,他想,忍一忍总会过去。

于是自然而然道,“我先前告诉你,这神近耀乃是命定之人,你偏生不信,这般下来,你总归能理解我的意思了吧。”

凯莉盯着他笑意越来越深,“是啊,命定之人。”随后自顾自走出去,留得金站在原地自言自语。

“早知如此,我大概就不用下凡了,月老儿也诓我,害得我以为天要塌下来了。”

他看看远去凯莉的背影轻声道,“什么啊,这不是红线连得好好的嘛。”

坊间都不知这凯莉是何方神圣,一夜间窜出来同神近耀订了亲,街坊邻里闲言碎语中料是知府大人被迷了心智,也有人传言是神近耀觊觎凯莉那栋房子,随之便招徕妇孺围攻。

也只有金知晓,这一切都是命数。

他活了三千年未曾对天命有什么实感,倒是按自己信奉的一套教条做了自认为对的事,现今却又觉得这一切委实荒唐。

但总而言之,自作孽的都是他。若非当初盹了一会儿,也就不会下凡见着凯莉,更不会此刻难受得发慌,更要命的是,他连为什么难受都还不清楚。

或许是不想清楚。

金告诉凯莉,他会留在这儿,直到他们成亲那天,他便回天上交差。

说这话时,凯莉眼睛看向别处,一眼没有瞧他。

金想料是凯莉心思都扑在未来的夫婿上了,也便不再多言,假装困了打着哈欠倒了句晚安。

他合上门。

里面坐着凯莉,外面站着他。

17.

转眼到了成亲前夜。

照理该是明日打道回府,回天上做他的逍遥神仙,却再也呆不下了。

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今日离开为好。成亲是板上钉钉的事,他就是在一旁看着也无必要,索性早点回到天上,寻些药草,治一治他这莫名得来的病。

这心口的疼痛着实压得他喘不过气,倒是未料神仙也会得病,却是一阵一阵,在看到凯莉时被无限放大。

本想悄无声息地离开,到底觉得哪里不对,待回神之时已经开始敲凯莉卧室的房门。

“谁?”

金暗想,还能是谁呢?

“我。”

凯莉打开门。

金未等凯莉开口抢先说道,“我这就要走了。”

凯莉愣怔一下,喃喃问道,“去哪?”

“回天上。”

“不是明天走吗?”

“不了,就今晚走。”

“为什么?”

金问自己,到底为什么呢?

“回去治病。”却未料脱口而出。

“……什么病?”

金指了指心口的位置,“不是很清楚,倒是我也觉得奇怪,一会儿疼一会儿闷。”

凯莉目光闪了闪。

她向前走了一步,离金越发得近,惹得金下意识想要后退。

凯莉静静看着金道,“这病,我也有。”

金思索一会儿惊奇道,“这病会传染?”

凯莉没有回答。

她踮起脚尖对着金的嘴唇吻了上去。

18.

金看着近在眼前的少女紧闭双眸,心脏一阵狂跳。

凯莉轻声道,“你说这是姻缘簿的安排,我信了。我想若是和他相处时日,总会喜欢上的,然而,你且告诉我,这心为何就不知不觉已被别人占了?”

金嗓音沙哑,半天回了句,“看来姻缘簿也不尽然有用。”

19.

他大概明白自己得了什么病,也知道这病大概是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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