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里的皇宫，节目很多。
唱戏、歌舞表演、杂技、烟火、祈福祭祀、宴请各路返京亲王……负责皇宫安全的福伦和尔康，几乎每天都累得筋疲力尽。
当进宫过后的额娘兴冲冲地告诉尔康，说令妃娘娘透露了，除夕夜皇家晚宴上，老佛爷有意请皇上下旨指婚后，尔康懵了。
“尔康，尔康……你怎么了？”福晋不明白自己的儿子为什么这副表情。
“不行，这绝对不行……”尔康猛地抓着自己额娘的胳膊，“额娘，我不同意。”
“你……你不同意？为什么呢？”福晋呆住了，那年尔康去碧云寺给老佛爷送过冬的东西之后，他和晴儿的婚姻不是大家心中的默契了吗？怎么现在……
站在一旁的尔泰，无声地叹息着，就知道是这种结果，尔康给不了紫薇幸福，也抗拒不了指婚，又何必徒惹紫薇伤神呢？
“尔康，你告诉额娘发生了什么事？”福晋反应过来，忙拽住预备跑开的尔康。
尔康低着头，深情凝重，“额娘，我……”
“你另有所爱了？”福晋到底是过来人，怎会不明白儿子此刻为难又无力的神情代表着什么？
尔康望了自己的额娘一会儿，这才缓缓点了点头，如果，如果没有紫薇的出现，他想，他会很乐意接受晴儿，他们会像阿玛和额娘一样，相敬如宾一辈子。可是，紫薇的出现，让他明白了什么叫刻骨铭心的相思，他没办法坦然接受指婚和晴儿了。
“……”福晋松开尔康，先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这才说道，“尔康，男子汉大丈夫，有个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事情，你若对哪个姑娘有情，等晴儿过门后，再等等，不妨娶她做个侧福晋就是了。老佛爷对晴儿何等宠爱，你可万万不能抗旨啊。”
“额娘！”尔康叫道，“我不会委屈她的，什么侧福晋，这辈子，除了她，我谁都不娶。”
“你……”福晋叹了一口气，“额娘能不能知道，你喜欢的是哪家的姑娘？”她的儿子一向家教甚严，他又整日在皇宫中、皇上跟前行走，懂得自律持重，怎么现在一下对某个姑娘情根深种到这种地步了？
尔康迟疑了下，还是如实回答了：“紫薇……”
“紫薇？”福晋在厅里走动了两步，回到主位坐下，“夏雨荷的女儿？”
尔康点点头，尔泰只能站在一边静静听着。
福晋点了点头，“嗯，平心而论，额娘虽然跟她只有数面之缘，倒也看得出，是个知书达理、与世无争的好姑娘，样貌也是上乘，可是尔康，她的生母身份特殊，老佛爷一向不太喜欢她。额娘绝不是看轻她的出身，可是，她的身份和地位与晴儿相比，你觉得你跟她可能吗？”
“是啊，哥，她的娘，未婚生女，紫薇在这方面本来就是十分敏感脆弱的。如果让老佛爷知道你钟情于她而拒绝晴儿，你觉得老佛爷会怎么看她？”尔泰开口道，这样的话他一直不愿意说，可是事实摆在眼前。
“对对对，尔泰的话，正是额娘的意思。”福晋附和道，“在令妃娘娘宫里，额娘曾见过那孩子去给令妃娘娘请安，看得出，那孩子虽然总面带着微笑，可是毕竟宫中，冷暖势利她自是尝了不少。你忍心因为你钟情于她，让她的出身和她死去的娘再被人诟病吗？”
“我……”尔康的眉已经皱成了一团，“可是额娘……”
“哥，你冷静一点儿，你应该预想得到，如果你拒绝晴儿，老佛爷势必要问明原由，如果你说出是紫薇，你觉得老佛爷会怎么对紫薇？她本就因紫薇的出身对紫薇充满了成见，如今紫薇又威胁到了她最宠爱的晴儿，你觉得紫薇能安然无恙吗？”
“是啊，老佛爷那么看重你，那么喜欢你，她不会觉得是你的问题，她会觉得是不是紫薇勾引了你，是紫薇对你存了非分之想！”福晋道。
“不！”尔康叫道，“不是紫薇，是我对她，情不自禁……”
尔泰拍拍他的肩膀，“哥，额娘说得对，老佛爷肯定会迁怒紫薇的，你这样，不是爱她，是害了她！”
“尔泰说得对。”福晋也来到了尔康的身边，“你听额娘的话，先不要出去嚷嚷，把这份情不自禁，先埋在心底，等以后晴儿过了门，成了你的正福晋，你再去请皇上把紫薇指给你做侧福晋，也可以啊。凭我们福家的身份地位，皇上不会不允的，到时候，老佛爷也不会太为难你，毕竟晴儿是正室，紫薇是侧室。”
尔泰默默摇了摇头，夏雨荷未婚生女，直到含恨离去，受了世人多少白眼，恐怕只有紫薇知道了，那紫薇，又怎肯为人侧室？皇上虽然没有过多的宣露，但是还是在老佛爷面前维护了紫薇不少的，恐怕皇上也不舍得紫薇成为侧室。额娘想得，太简单了……
“不，额娘，我绝不会这样委屈紫薇的，这也是对晴儿的侮辱……”尔康斩钉截铁地说完，便离去了，他一定会想出更好的解决问题的方法。
“尔康，尔康……”福晋急了，叫了两声，尔康却头也不回。“这……这可如何是好啊，尔泰，你说……”
“额娘，你先不要着急。”尔泰扶着福晋坐下，“哥做事向来很有分寸，他不会乱来的。就算他不顾及我们，也总要顾及紫薇吧？”
“尔泰，这众所周知，皇上能跟紫薇相认，是因为尔康传达了那夏雨荷的信物。额娘怕啊，怕到时候各种不好的流言都出来了！”福晋蹙着眉头道，“宫里，皇后和令妃已经斗得天翻地覆，令妃毕竟是额娘的表姐，我们早已被皇后打为令妃一党，这……这种把柄要是被皇后抓住了，指不定怎么做文章呢……”
尔泰又怎会不知这种危险，他只能拍拍自己的额娘肩膀，安慰她先不要胡思乱想了！
福晋又叹了一口气，不行，这么大的事情，等晚上老爷回府，一定得跟老爷说了！
腊月二十六的晚上，小燕子看到永琪从宫外给她弄来的东西，笑得大眼睛都眯成了两条缝了。“谢谢你，五阿哥。”
她接过永琪手中的布包，带着明月彩霞就往景阳宫外跑去。
“你去哪儿？”永琪拦在了她前面。
“去紫薇那里玩啊，这么好玩的东西，怎么能我一个人玩呢？”小燕子说着，绕过他，又往外面跑，她已经乐得忘乎所以了。
“我陪你去……”他不放心，这个疯丫头别闹出什么事情来。这个烟火棒也是她求了好久，他才答应的。
“不要！”小燕子立即拒绝，他陪着还有什么意思？已经有很多小阿哥小格格在漱芳斋等着她了，她等会儿就要大展身手了，如果他去了，一定会管着她，那她还玩什么？
永琪一把夺过她手里的布包，“那这个东西你不能带走。”
“你……”小燕子气结，看看屋子里的宫女太监，都颇为为难地看着她，她只好妥协，“好好好，让你去就是了。”
永琪把布包还给她，他是去保护她不要闯祸，她还一脸不情愿的样子，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丫头。他拉起她的手，“走吧。”
小燕子噘噘嘴，跟在他的身后，离开景阳宫，向着漱芳斋走去。
“五嫂来了，五嫂来了……”刚踏进漱芳斋的大门，就有好几个小阿哥小格格嚷嚷着跑了出来。
永琪看了看小燕子，嗬，原来不让他来是已经有这么多小鬼头等在这里了，怕他管太多影响了她的侠女形象？
紫薇在金锁的搀扶下，也从屋里走到了院子里，看到众多小阿哥小格格簇拥着的小燕子，她温柔地笑了，“五嫂，他们一早就来我这儿等你了。”
小燕子现在也习惯了五嫂的称呼，“小桌子小凳子，去点两盏蜡烛去。”
小桌子小凳子望了望紫薇，紫薇点点头，金锁道：“跟我来吧。”
很快地，两盏蜡烛被放在院子里的雪地上了，小燕子从布包里拿出一支烟火棒：“来来来，我先给你们示范一下这个东西怎么玩，先都看好了哦。”
她蹲下身子，将焰火棒点燃，然后不停地转动手臂，飞舞的火花在夜空中划出弧度，漂亮极了，小阿哥小格格们蹦着欢叫着，“好漂亮好漂亮……”
“我要玩，我要玩……”
“我也要玩……”
一时之间，他们全涌了上来，“慢点儿，慢点儿，五哥给你们每人发一支，一定要注意安全，听到没有？”
小燕子得意洋洋地对紫薇道：“紫薇你看，好看吗？”她边转着圈，边挥动手里的焰火棒。
紫薇笑着点点头，“我也想玩……”
“那你去拿呀……”小燕子叫道。
“嗯，好……”
永琪给弟弟妹妹们发了焰火棒以后，紫薇对着先拿到的小阿哥小格格说：“紫薇姐姐给你们点着好不好？”
“好……”回答得还真齐整。
紫薇和永琪相视一笑，握着他们的小手，帮他们点燃焰火棒后，他们笑着叫着，满是惊喜地在院子里跑着玩儿，漱芳斋里满满的欢乐喜悦。
“哥哥，我要玩，我也要玩儿……”忽然漱芳斋门口传来一个欢喜的小女娃的声音，小燕子停下手舞足蹈，和永琪一起向着门口望去，原来是程亲王和小郡主。
“你也要玩儿？”小燕子跑到他们身边，“那，给你……”焰火棒的火光下，她的俏脸上满是笑容，格外迷人。
程蕊欣喜地接过小燕子递来的焰火棒，也跑向了那群小阿哥小格格，跟他们一起玩儿了起来。
紫薇也走了过来，她好奇地打量着程铭，永琪介绍道：“紫薇，这是程亲王。”
紫薇优雅地福身，“紫薇见过程亲王。”
程铭淡淡地笑了，“明珠格格太客气了……”这明珠格格虽然在民间长大，却丝毫不影响她的雍容华贵。
“你怎么会来？”永琪问道。
“程蕊要去令妃娘娘那里找九格格玩，令妃娘娘说七格格和九格格都是吃过晚饭就来漱芳斋了，程蕊就吵着也要来……”程铭解释道，想不到是，五福晋在这儿成了孩子王了。
永琪笑了，望向被孩子们围在中间的那个女子，她脸上的笑容比那焰火还要绚烂，他的心里也是满满的暖意。看着自己爱的人那么高兴，原来自己也会这么满足。
紫薇冲程亲王示意后，走回了蜡烛旁，和金锁一起看小燕子和孩子们玩耍。
程亲王望了一眼永琪，“五阿哥似乎很喜爱五福晋……”
永琪抿抿唇，嘴角还有着浅浅的笑意，并没有回答。
“只是这临近年尾，礼亲王居然没有回京，倒让我颇为意外……”程铭依旧望着院子里。
永琪脸上的笑容却褪去了，怎么听来这话中有话。他望了程铭一眼，没有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我是说，有五阿哥的宠爱，五福晋也不至于思念礼亲王和福晋……”程铭和永琪对视了一下，说道。
“程亲王有话不妨直说。”永琪觉得没这么简单。
“五福晋出阁之前，五阿哥有见过五福晋么？”
程铭出口的话让永琪吃了一惊，他警惕地望望四周，面容上却没露出多少疑惑，“程亲王这话什么意思？”
程铭笑了笑，“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
永琪低头沉思了一下，他明明是在试探自己，可是他现在却不能轻易多说什么。
程铭笑着望了永琪一眼，“五阿哥不必紧张，我如果有心不利于你们，就不是现在这样了……”
永琪沉吟了一下，“程亲王，明日有空，可来景阳宫一趟，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
程亲王摇摇头，“不必了……”
听到他拒绝的话，永琪倒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了。
“大半年前，我曾去过一趟边关，见过礼亲王与福晋，也见到了漾璇。”程铭的声音很轻。
永琪愣了，这么说……
程铭不再望向永琪，而他见到的漾璇全然不是现在的五福晋，这中间有什么曲折是非他不想知道，也无意危害谁，只不过看样子，五阿哥显然知道，这个五福晋是冒牌的……
“谢谢你。”永琪拱手道。
程铭扯了扯嘴角，“……”想再问一句什么，却终究还是忍住了。
永琪心里，却紧张了起来，程铭能见过真正的漾璇，那这些返京的王公大臣中，又有多少见过真正的漾璇呢？
“呼……累死了，可是玩得好过瘾啊，我居然出了一身的汗……“回到景阳宫，小燕子还在直呼过瘾。
而永琪，就没她那么开心了，满脸心事的他在椅子上坐下，吩咐宫女太监们都出去。
小燕子这才发现他脸色有异，“你怎么了？”
“小燕子，这些日子，你尽量在景阳宫待着吧，不要出去乱跑了。”
“为什么啊？”小燕子不满，拉了个凳子，坐在他身边，问道。
“程亲王知道你是冒牌的漾璇……”本来不想告诉她，怕她紧张，可是如果不告诉她，她一定不会听话的。
“什么？”小燕子站了起来，满脸不相信，“你……你是不是为了唬我不要出去乱跑，故意吓我？”
“不是，他大半年前去了一趟边关，见了礼亲王一家，所以知道你不是漾璇。”永琪也站了起来。
小燕子先是愣了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转身就往衣柜走去，“那我还等什么，我就说这皇宫不能久待，我是小燕子不是漾璇，不行不行……”她打开紫檀木衣柜，就把几件衣服扯了出来，开始收拾包袱。
“你干嘛呢？”永琪不得不来到她身边，想让她停下手中的动作。
“哎呀你别拦我，要不是你，我早就跑了，还至于现在被人给认出来吗？”这次她再也不听他忽悠了，她必须尽快离开皇宫。
“小燕子！”永琪用力按住她的肩膀，不让她在那里唠叨，“你冷静一点儿听我说！”
小燕子这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向他，大眼睛水汪汪的，看上去有点儿委屈，又有点儿无助。她对自己这颗脑袋，还是挺喜欢的。
永琪叹了口气，“事情还没那么糟糕，你别自己吓自己，我不让你多出去乱跑，是怕万一还有什么返京的亲王大臣见过真漾璇，会对你不利。那也说不定，只有程亲王见过真漾璇呢？”
“会吗？”
“嗯。”永琪点点头，“理亲王这些年都返京不多，福晋和漾璇自然回来也不多。”他歪着头想了一下，“好像，福晋和漾璇至少六年没有在年末回过京城了吧？”
“他们为什么回来这么少啊？”她虽然住在大杂院里，但是也知道每年岁末，京城里可热闹了，大街上常会看到从外地返京的马车队伍。
“这几年，边关也没有什么大的战事，但是岁末的时候，总是怕回疆或者准格尔部会偷袭，所以理亲王几乎都会在岁末亲自镇守边关，皇阿玛对他的忠心甚为嘉奖。”这次，之所以否决了老佛爷提议立端茉为他的正室福晋，也是因为皇阿玛除了念及额娘生前喜欢漾璇之外，想到这些年理亲王为了镇守边关，妻女都常年待在塞外，他觉得应该给忠臣一些奖励。
“五阿哥，我问你，皇阿玛如果知道我不是真的漾璇，真得会杀我吗？”小燕子盯着永琪问道，她觉得皇阿玛没有那么恐怖，他笑起来，那么洪亮，完全是一副慈父仁君的样子。
永琪毫不犹豫点了点头，“你犯的可是欺君之罪。”
小燕子跌坐在床上，“可是……可是难得真得要逼死漾璇，才不算是欺君之罪？漾璇另有所爱，不愿意嫁入皇室，宁愿上吊自杀，都不想嫁，我只是可怜她，为了让她脱身，这才替她上了花轿……好吧，我承认虽然我也是为了感谢漾璇送了我一个很值钱的花瓶……”她的声音闷闷的。
永琪叹了一口气，也在床边坐下，握住她的手，“你也别太紧张，我只是不让你多出景阳宫，免得被人认出来而已。等过完年，各路亲王离京，你还是可以在皇宫里到处玩啊。”他安慰着她。
“可是，那我要这样待到什么时候？”小燕子嘟着嘴，皇宫里是好，她以前也羡慕，可是待过了，她就觉得，还是外面的世界更自由自在一些。而且，她还是在冒充另外一个人……
永琪将她揽入怀里，“待在这里还是觉得不好吗？”她不是财迷吗？
小燕子很自然地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我怕时间久了，我冒充漾璇冒充得脑子都会出问题，现在，不管皇阿玛和老佛爷赏赐什么，我都觉得是我占了漾璇的。虽然我以前，在街头上卖艺的时候，也常常骗人……”
“……”永琪的脸，贴着她的额头，心里是真真喜悦，她现在一点儿都不排斥跟他有这些亲近的接触。“那你就当自己就是漾璇，不好吗？”
“可是我是小燕子啊……”她不明白他的话。
“那你就当自己是五福晋……”他的脸颊还是贴着她的额头。
“可是五福晋也该是漾璇的……”
“可是嫁给我的，是小燕子……”我喜欢的，也是小燕子。
小燕子抬起了头，望向他，满眼的迷惘。他的俊脸上，是那么多看不清楚的柔和，很吸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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