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梦摈弃一切繁杂的心事沉静下来,再一次、又一次全身心的投入于剧本全部的篇章,像置身在情境中的叙事者,哪怕看了上万遍也不感到厌倦。
她逐字逐句的念道 ——
……
夜的羽毛在幽蓝中飘摇。
猛然间银掣呼啸,天地之间大雨哀号,星子们的声音隐没在湍急的漩涡中。
遂,浩大的月亮伴随着琴音升起来了。
四面八方包围而来的、那虚无而飘渺的美丽琴音里如同流淌着生命,似乎承载着永远无法选择宿命的悲剧感;传导而来的琴声写满了对异样情欲的纠缠与绵密,对真理信念的盲目与回避,对庞杂人性的浑噩与否认。
从前有人说过,眺望月亮的脸是不好的;可是无论樱姬朝着什么方向,月光还是能照拂到她的脸颊,那满腹深切的愁思啊,她却只得仰望而泪目,道这世间可叹、可悲、可泣。
深海中的怪物张牙舞爪般的涌了上来,它们企图吞噬这整个世界,藏到人的心里去,战争的烽火再度燃烧起来。
“同我走吧,不要只管住在这种污秽的地方。”鲛人这般说道,这次是不由置喙的口吻了。
忽然渔翁家的四周发出光辉,比白昼更亮。这光辉比满月的光要亮十倍。这时候,归墟之境的人裹着薄稠的海风乘浪而至,在天边,相貌和服装非常美丽的人们开口说话了:“无须再浪费时间了!因渔翁略有功德,所以归墟之境的使者才决议让海之树的神枝降生在他家。”
“这樱姬,由于犯了一点罪,所以暂时叫他寄身在你这下贱的地方。现在她的罪已经消除,我们来迎接她回去,而这乘临于这世界的所有罪孽也与她无关。”
樱姬仰面痛苦的捂住心口说:“海里世界的人非常美丽,而且不会衰老,又是毫无痛苦的。我现在将要到这样的地方去,然而我一点也不觉得快乐。”
“我看着这轮月亮,想向它请愿。我忽地就明白,我或许是那神树的共体,可我再怎么也是与它两个完全不同的。”
樱姬走到老人的身旁,啜泣着:“我是同普通人一样地生长在这国土里的人,我一定侍奉双亲直到百年终老,便不会有今日的悲恸。然而我不是那样的人,抛撇了育我的老人而到海里去,叫他们怎么办呢?”
于是有一个异灵者拿了一只箱子来,箱子里盛着海的羽衣。另外有一只箱子,里面盛着忘却所有的灵药。说:“这壶中的药送给樱姬吃。定因为她吃了许多地上的秽物,才存了忤逆的心思,若她不允,就用长指挖穿那老人的眼球。还要抓住他的头发,把他的身体甩转来。”
鲛人把海里的羽衣披在樱姬身上。樱姬一穿上这件羽衣,便有了进入归墟的通行物。但樱姬却说:“这药,我不会去吃。”
鲛人尖尖的长指冒了出来。
弱小却美丽的樱姬毅然决然的挡在了老人的面前,指尖落到眼前的刹那,彼时她剩下了呼吸,连眼睛都不敢动。
仿佛也在印证着那句:无力改变这所有的一切!
可鲛人却松开了尖戟停下说:“我就是想拨开浮在你脸上的发丝,一根也不能隔住我捧着你脸颊的双手。”
直到关于你的每个可能飞速在脑中全部走到尽头,我才能继续错过近在鼻尖的你——他甘愿下落。
仿佛有什么从他们初见的刹那开始松动了。
伪善者妄想夺得神树完全体践踏别人的生命登天成神,最后的下场一定是坠落成尘,那立足于海浪之上的天人渐渐崩塌的面具被剥落了下来,重而浊的东西沉沉下降,青面獠牙的妖怪肮脏龌龊的心思铺天盖地席卷翻腾着。
“不!怎么可能!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派遣往凡尘的无心使者,怎会起了情爱的心思!他定是变了!吾等命你将樱姬速速缉拿,神树才能重生!”
“不……或许是她醒了过来,她有了意识!她将不被控制,她将成为自由之身。”
“不,她只会被当成垃圾丢掉,和这个即将破灭的世界一样,因为她还没有那把通往归墟的钥匙。”
直到谁也忘记去察觉,隐没在月亮后的琴音竟像风那般无孔不入。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唱响落幕的离歌,让浮动的时间都显得那么不堪一击,原来吞噬天地的怪物于六合之中无处不在。
“发现了!被发现了!”
潜伏在天端的异能者原是披着羽衣迷惑人心的鬼蜮嚣叫起来,被发现了自己的真身就会丧失作祟的能力,它们挣扎时整片天地都在疯狂地摇晃,「这个世界」和看不见的「那个世界」的通道在琴音凝集之下倏然展开。
“若我与你相去,那么所有的罪孽难道都可以推倒重来被原谅吗?”
战乱、牺牲,哪怕是用遗忘的方式结束这一切的一切。
鲛人静默,或许他的不作答对樱姬而言就是最好的答案。
她扪心聆听虔诚的将双手合十祈愿着,声音在夜空下久久回荡,心中选择逐渐明晰起来,忽而,樱姬身形开始轻透明灭到上空去,换取代表救赎的曙光从霄汉撒下意味希望的金芒。
唯有失路之人的琴音飒然,又正好大梦一场。
……
阐述故事的人娓娓道完剧本的最后一句,但宏大浩瀚的情节构筑出的画面久久未曾在脑海里消散;好像耳畔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涛声般令聆听者身临其境,亚梦瞳孔震颤,不得平息的情绪在此刻心跳微显失控了起来。
她不由攀上起伏不定的胸脯,情真意切地感悟道:“我似乎离她更近一步了,即便樱姬是神树的一部分,但她也是她自己,在人世间她有着她的羁绊和眷恋,所以这样的樱姬怎么会和鲛人离开呢?他们根本就是两条线上无法产生交集的人。”
“四面八方包容万象的,除了最后的曙光,其实还有那道琴音,不,也许我又理解错了,或许它从一开始就存在了。”亚梦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奈子和小婧,内心的触动依旧难以言说:“贪婪与欲望是罪孽的培养皿,可是故事中所有一切又像注定般缓缓滑向溃败,这种感觉,实在是…实在是……让人觉得悲伤。”
“樱姬、鲛人,不论站在哪个立场似乎都没有错,甚至是草菅人命的天皇…竟然是为了他的女儿……奈子小婧,我也好想知道,贯穿始终的琴音究竟是从何处来呢?”
奈子动容的一把握住亚梦的手,端出百万倍认真的态度注视她的眼眸,即便是剧本刚交付在原来便定下的女主角佐佐木纪子的手中时,她也没见过对方露出和亚梦相同的神情来,甚至刚才有一瞬间,真正贴近樱姬的人似乎就在她的面前!
她一直以来看到的表演,好像也应衬了昨晚电话那人形容的那般——只是用一般技巧去演罢了。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交给亚梦酱一定没问题的!
燃起希望的辉光让她忍不住上下两瓣嘴唇都在激动的发抖,就是连小臂上的汗毛都在根根竖起,奈子一张小脸十分真诚,义正言辞的接下亚梦发出得灵魂拷问:“其实,我也不知道那个琴声从哪里来!”
亚梦脸颊一抽,气氛忽然陷入尴尬。
僵硬了几秒后的活动室传来一声无语至极的呐喊:“那写这个到底是为什么啊?!”
“那这个得问问小婧了,不过她……”可是看着几天都没合眼,此时因疲惫不小心睡去的小婧,奈子贴心的代对方做出回答:“可能小婧是觉得,一个合格的话剧,也应该有应景的BGM吧,而且这样还会显得很高端神秘。”
亚梦:“……”
所以是她阅读理解做的太到位了吗?
不过……
“我想我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了。”亚梦坚定地扬起嘴角,但又想到堀北社长清晨的态度,还是起了一丝懊恼:“希望我们还有机会吧,这都怪我不好,早上让社长看到了那样的表演。”
听到亚梦将全数责任揽到身上的话,奈子摇摇头,内疚的道:“其实是我不好,都是我太急于求成的想要社长验收成果,让亚梦你今天一点准备都没有,因为昨天晚上我看到亚梦你说台词的神态言行,真的让我感觉你就是樱姬!”
“我?”亚梦都有些不太相信奈子的这份夸赞了,她…就是樱姬吗?
说是急于求成,不如说她们此时此刻做的事情就在急于求成。
可是奈子还是那样笃定:“对!就是你。说实话佐佐木前辈的表演很精彩,真元前辈虽然比起她还有些逊色,可也很到位,就是总让我觉得缺了一点什么…但她们的演技整体看上去又非常完美……我这样说一定会让你听了很矛盾吧,因为她们是堀北社长都认可的演技,而我只是社团里的一个新人,又能说些什么呢?”
在这段有些凌乱的语言组织下,亚梦感受到一分无言的信任。
“即便亚梦酱从来没演过戏,可是有些东西它是无法替代的,就是理解她,成为她,我认为亚梦酱你做到了!”奈子诚心道,忽而贼兮兮一笑:“所以亚梦酱,事到如今,我昨天晚上还留了个心眼。”
还没来得及感动,亚梦看着这个笑容便打了个寒颤,立马就悟到了一丝邪恶的气息:“难道?!你不会是……”
“没错,你说对了!”鼻子都要翘到天上去的奈子坦坦荡荡的说:“那个人的电话号码,我已经偷偷摸摸且一字不差的记下来了!”
这个大方正直的口吻是怎么回事啊!
亚梦感觉很窒息,最终被夺走手机的结局自然是阻止无果,到底谁能够解释一下,为什么行为大胆的是奈子,付诸行动的是她啊?!
摁下按键的手正代表着主人的紧张程度,与奈子边是听着通话嘟声边是大眼瞪小眼,眼见又过去了半分钟都快自然挂断,亚梦咽了咽唾沫,不肯定的问:“奈子,你有没有记错数字呢?”
“不会的!虽然我理科不太好…但是记住几个数字怎么会难倒我呢?”奈子两手握紧道,下意识瞪大了充满茫然与无处的双眼,不禁慌张的想着自己莫非真是记错了?上天保佑,那个数字应该是6吧……
“又或者没有备注的号码那个人可能不会接?”亚梦继续猜测说。
“不会吧?”奈子心神不定的说。
眼见马上就要结束通话,亚梦硬着头皮鼓励说:“其实我们也可以再打一次……”
不安的因子在空气中乱窜,一道窸窣的声音此时从电话内传来,接听成功的页面是那么突兀而又惊喜的出现在视野里,亚梦顿时舒了一口长气,身旁紧挨着她的奈子也是捂住嘴巴难掩惊喜之色。
哪怕不曾见过本尊的模样,也让人能够构想出对方定是一个眉眼张扬,且桀骜不驯的少年郎,从电话内传来的,是和昨夜那如出一辙的嗓音,清越中透着似有若无的随性意味——
“你好,我是五十岚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