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玖.为非作歹

顾颜欢瘦小，力道稍显逊色，却十分灵活，江寒则一贯有种超乎年龄的稳重与缜密，二人一时间难分胜负，白启站在一旁，凝眸望着顾颜欢，只觉这孩子的一招一式都无比熟悉，刀光剑影间，甚至幻化成了另一个许久未见也不可能再相见的身影。

江寒到底略胜一筹，躲过顾颜欢的剑锋后，一个闪身，闪着寒光的白刃直指顾颜欢的咽喉要害处，顾颜欢躲闪不及，可就在寒光划过她略苍白的脸那一刻，江寒突然停顿一下，随机翻转手腕，剑走偏锋，顾颜欢得了机会，抬手一剑，将他手中的玄影剑挑起，两剑同时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白启默不作声地看着二人，江寒率先拾起剑，对顾颜欢行礼，尔后转向白启∶“师父，是颜欢胜了。”

“是么？”白启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顾颜欢，垂眸道∶“为师也看见，确是颜欢胜了。”

“师父！”顾颜欢突然抱拳上前一步，弯下腰道∶“颜欢并没有赢过江寒师兄，只是师兄动了恻隐之心，手下留情，我才得以侥幸取巧，颜欢知错，请师父责罚！”

江寒愣了愣，看向顾颜欢瘦小的身躯，连白启身边的暗卫都藏不住脸上讶异的神色。

白启面不改色∶“生死关头手下留情乃是大忌，动了恻隐之心是江寒之过错，并非你之过错，为师自是不必责罚你。”

“但趁机取巧是我的不对！”顾颜欢抬眼看着白启，“师兄是怕误伤我才留手，求师父不要责怪他，如果一定要罚，就连我也一起罚罢！”

白启不答，向前一步∶“你方才的招式，都是你父亲亲授与你的？”

“是，”顾颜欢点头，“家父尚在人世时曾传授过我一些拳脚功夫用于自保，可惜颜欢愚笨，学艺不精，只学到些皮毛，还望师父日后多多指点！”

“你既然入了我玄溟阁，为师日后定当尽心教导，”白启微微颔首，“今日我有些困乏，想稍作歇息，就令江寒陪你在武场练习罢，若是想熟悉天祈，也可让江寒与你同去四处看看，只是切莫惹事。”

“是，”还不等顾颜欢作答，江寒便欣然应道，“师父放心，徒儿定会照看好颜欢。”

“你们也都仔细些，一刻都不许怠慢，莫误了宫中的差事。”白启又对众暗卫吩咐一番后，径自离开武场，暗卫见状也纷纷向与两人作别，各自去办各自的差事，武场上只剩下顾颜欢和江寒。

顾颜欢蹲下身，捡起沧溟剑，对江寒行礼∶“师兄功夫了得，方才是颜欢不对，差点连累师兄，还望师兄海涵。”

“都说了犯不着这么客气！”江寒微微笑了笑，“既然进了玄溟阁的门，那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再说是我自己要留手的，哪里是你的过错！”

顾颜欢有些拘谨地点了点头，“师兄若是无事便也去歇息罢，我自行留在此地练习便是。”

“无妨，我年纪尚小，虽说早早进宫当差，其实也不过是陪陛下读书玩乐，对弈赋诗，并不似师父那般劳累，再说师父才吩咐要我陪着你，师父刚走我就也跟着走，岂不是违背师父之命，”江寒长得清秀，笑起来十分好看，“依照玄溟阁的规矩，是要被罚闭门思过的。”

顾颜欢眨了眨眼∶“那就有劳师兄了。”

江寒将剑背到身后，突然问她∶“颜欢，你饿不饿？”

“我……”顾颜欢连夜渡江并未用过早膳，此事已过午时，但即便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她还是摇了摇头道∶“我不饿，你呢？”

“我可是饿坏了，”江寒揉了揉肚子，“这都一日过半了，岂有不饿的道理，走吧，我去吩咐小厨房给咱们做好吃的！”

顾颜欢只站着不动∶“师兄若是饿了便快去用膳罢，我留在武场练习。”

“饿着肚子怎么练习！再说师父此时也不吃，闫松哥又不在，我一个人吃饭多无趣啊！你便当做陪我吃罢！”江寒不由分说便拉住顾颜欢手腕，往前一拽∶“走吧，今日不着急训练，吃完我带你去逛天祈城！”

顾颜欢毫无准备，往前踉跄了一步，来不及做出回应，就被江寒拉住，两人一路往后厨的方向跑去。

陛下依赖玄溟阁，故而玄溟阁虽在宫墙之外，但吃穿用度却都依照宫里的规矩来，与宫中并无二般，可谓应有尽有，就连后厨的掌勺大师傅，也是宫中御膳房派来的御厨。顾颜欢自小长在渔家，加之酷吏压榨，淡季里连吃上口饱饭都困难，如何见过这么多花样繁多的佳肴，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迟迟不肯下筷。

“快吃吧，”江寒坐在一桌子菜对面，见她拘束，便夹起一块白灼青鱼送到她碗中，雪白的鱼肉浇了浓郁的酱汁，冒着腾腾热气，香味扑鼻。“这是佑安江里的鱼，今儿一早才送来的，新鲜着呢，我特意嘱托大师傅做了这道菜，你快尝尝合不合口。”

“佑安江的……”顾颜欢夹起鱼肉那一瞬间，热气仿佛漫进了双眼，“我爹爹在世时曾是佑安江上打渔的好手，因为我娘能织出全村子最结实的渔网，爹爹拿着娘织的网，一日就能网住许多许多，他打的鱼又大又好，进城里能卖出全村最好的价钱……”

江寒放下筷子，用汤勺舀一碗清汤递给她∶“颜欢，爹娘都在天上看着你呢。”

顾颜欢使劲儿点了点头，把鱼肉塞进嘴里，又抬起碗埋头扒饭，遮住了一双早已被泪水迷蒙的眼睛。

鱼肉鲜美，可吞咽瞬间，却像吞下了上百根尖锐的鱼刺，划得五脏六腑生疼。

“吃了饭咱们一起去城里四处逛逛罢，”江寒自己也盛了一碗汤，“以后你就要在城里生活了，熟悉一下总归是好的。”

顾颜欢抬眸∶“师兄不进宫么？”

“陛下今日要温习功课，我进宫也没什么可干的，晚些再去亦无妨，”江寒扒了口饭，含混不清地低声抱怨道∶“师父教陛下的功课实在无聊，况且在玄溟阁时就已经教过我一遍，我可是一句都不想再多听。”

“那就听师兄安排，”顾颜欢笑了笑，“我爹娘也都知道些诗书，小时也曾教过我一些，只不过我一介草民，所知甚浅，自然无法和师兄相提并论，还望师兄日后多多提点。”

江寒一笑∶“有你这声师兄，我自然要好生照看你一辈子的。”

天祈城虽大，坊市布局却井然有序，行人来来往往，好不热闹。江寒紧紧拉着顾颜欢的手，生怕她走失，顾颜欢左右张望着，她儿时虽随父亲进过城，但不过是卖鱼，并无暇闲逛，且那时年幼，记忆并不清晰，只是依稀觉得和从前不太一样了，如今看来，倒也十分新鲜。

“颜欢，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就是，”江寒拍了拍腰间挂着的钱袋子，“玄溟阁俸禄不少，不缺银钱。”

“即便是不缺也该省着些花才是，”顾颜欢出身穷苦人家，自小习惯了省吃俭用，一路走来虽见识了许多素日里难得见到的稀奇物件，却并未花一分一文。

“那你在这儿别动，等我回来，”江寒闻言松开她的手，一转身钻进人群中，不等顾颜欢询问，便没了身影，顾颜欢正纳闷儿，但不过一眨眼功夫，江寒便又站在她眼前，手中捧着个精致的匣子。

“这是……”江寒在顾颜欢好奇的目光中打开匣子，露出里面各色花样的点心来，这点心也做得十分精巧，上面的花式如同精雕细琢的工艺品一般，竟让人不舍得下口。

“天祈城的点心一向做得很好，你尝尝吧？”

“可是才刚刚用过膳……”少年清澈的眼神让人不忍心拒绝，顾颜欢其实并不饿，但还是捡了一个做成芙蓉形状的拿在手里，轻轻咬了一口，顿时满口生香。

“好吃吧？”江寒脸上带这些得意的神色，“这是芙蓉糕，掺了芙蓉花瓣做的！”

顾颜欢点了点头，江寒收了匣子，正准备离开，却见顾颜欢看向路边∶“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江寒也停下来，顺着顾颜欢目光的方向看去，只见几个军士装束的人正围在一个卖鱼的摊前，伸手拎起两条最大的鱼就要走。

摊主是个满头银丝凌乱的老妇人，一身渔家人装扮，一面护着怀里的孩子，一面跪倒在地苦苦哀求∶“各位官爷，万万不可啊！此时正值淡季，捕鱼辛苦，求官爷行行好，可怜可怜我们祖孙二人，好歹给几个铜板吧！”

“你个老不死的！”其中一人拎着鱼，一脚踹在老妇人肩上，“我们家将军吃你家两条鱼是抬举你，谁借你的胆子敢跟我们要钱？不识好歹的东西！滚一边去！”

江寒眯起眼睛，微微皱眉∶“靖南军？”

“官爷……”老妇人还想说什么，那人恶狠狠地拔刀出鞘，亮闪闪的刀刃横在老妇人面前那一刻，老妇人怀里的孩子便吓得尖声哭叫起来，一面喊着“奶奶”一面往老妇人怀里钻。

顾颜欢双手握成拳头，刚上前一步，便被江寒死死攥住手腕拽了回来∶“颜欢不可！是靖南军！万万不可与他们冲突！”

老妇人跌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几人拎着鱼扬长而去，紧紧搂着孩子，老泪纵横。

顾颜欢咬了咬牙∶“靖南军是何人？为何可以光天化日之下在皇城里肆意劫掠百姓？”

“是大宣六将之一的胡氏门下豢养的兵士，”江寒看着几人的背影，道∶“因胡氏封地在靖南，因而称靖南军。”

“既出身将门，又怎会如此蛮横欺负百姓？”顾颜欢皱眉，“此事陛下知道么？”

“陛下知与不知，眼下都不能奈他们何，”江寒叹了口气，“六大将门自开国以来就一直在朝中把持军权，豢养的军队并不归属朝廷，玄溟白氏也有玄溟军，只是师父近年来身担帝师一职，所以鲜少带兵征战，如今胡氏的家主胡乾正是当朝怀远大将军，祖上功名颇高，又是七年前平定叛乱的功臣，陛下尚且年少，身边总得有可信的文臣武将做为依靠，所以即便陛下要想整顿风气，也是后话。”

顾颜欢愤然道∶“那怀远将军呢？他难道不知他门下的人在皇城里为非作歹？”

“一群疏于管教的强盗罢了，”江寒无奈地瞧了一眼几人离开的方向，“胡乾正虽善战，但为人阴险善妒，处事圆滑，且与白氏有颇多过节，咱们万不可与他们结怨，否则师父乃至于整个玄溟阁都会受到影响。”

顾颜欢无法，点了点头道∶“知道了，多谢师兄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