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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柒.苟延残喘

渡江寒

“是,”少女抬头看向高堂之上的白启∶“民女随父姓顾,离是离别的离。”

“顾离……”白启喃喃地念着她的名字,款步缓缓向她走来,他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如同神仙下凡,跪在地上的顾离抬起头来,怔怔地望着他,目光中流露出些许哀求的神色。

“你想留在玄溟阁?”

“是,”小姑娘坚定地点了点头,泛红的眼眶格外惹人心疼∶“顾离做什么都可以,求帝师开恩,收留顾离!”

白启俯身看着她,眼神略带些不易察觉的怜悯∶“那你可知玄溟阁做的是怎样的差事?”

顾离实诚地摇了摇头∶“顾离不知,望帝师告知。”

“沧溟……”白启伸手从她背后抽出沧溟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在了她的脖颈上,沧溟出鞘,寒光四射,周遭的人皆被吓得呆在了原地,只有少女顾离如同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帝师!”“老师!”端木泽和章钦德一起失声惊叫,想要出手阻拦白启,江寒连忙跪下,高声道∶“师父!沧溟剑乃徒儿所赠,与她无关,师父若想罚,还是责罚徒儿罢!”

白启瞟他一眼,并不答话,顾离岿然不动道∶“顾离的命是帝师所救,若没有帝师相救,我也不会留得性命活在这世上,如今帝师若是想取回顾离性命,尽管动手便是,顾离绝无怨言!”

“我自然不会杀你,”白启淡淡地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少女,“玄溟阁暗卫办的都是最为危险无人愿做的差事,朝不保夕,要时时刻刻做好赴死的准备,你可还愿意?”

“顾离愿意!”少女依旧用那双蒙着泪水的眸子看着白启,“玄溟阁对顾离有恩,顾离愿为玄溟阁而死!”

“不是为玄溟阁,是为大宣。”白启与她对视,看似淡然的目光其实锋利无比,“玄溟阁暗卫心中装的是天下苍生,唯独没有自己。”

“你一个女子,不去玄溟阁也无妨,那不是你该在的地方,”端木泽回过身来,俯视着瘦小的少女∶“朕可以允许你进宫到朕身边伺候。”

“陛下的心意顾离不甚感激,”顾离垂眸看了一眼架在自己脖颈上的剑,剑锋与肌肤接触之处寒凉刺骨,“只是顾离出身卑贱,不敢奢望入宫,陛下的大恩大德顾离无以为报,只愿能进入玄溟阁如江公子一般用我之性命护陛下之周全,换大宣之安宁。”

白启再次将她审视一番,反手将剑插回她背上的剑鞘中∶“江寒,带她回玄溟阁。”

江寒闻言喜道∶“师父您这是答应了?”

白启抬眸看他∶“还不快去?”

“是!”江寒连忙起身去扶跪在身侧的顾离,顾离俯首行大礼道∶“顾离谢过帝师,谢过陛下!”

“既然如此便随你去罢,”端木泽垂眸看了看她放在手边的金子∶“其余十两你不必还,这十两依旧赐你,拿去给自己添些衣食用品。”

顾离俯身叩首∶“陛下之恩德顾离永世不忘。”

白启伸手把一物递到顾离眼前,道∶“拿着。”少女抬头,只见他掌心握着一块色泽温润剔透的圆环形玉佩。“从即日起,你就是我玄溟阁的人。”

“多谢帝师!”顾离接过玉佩,刚要叩首,白启淡淡道∶“叫师父。”顾离一愣,连忙改口∶“多谢师父。”

白启微微颔首,对江寒道∶“带她回玄溟阁熟悉环境。”

“是!”江寒抱拳,拉起跪在地上的顾离∶“走吧。”

“好……”少女点了点头,再次对端木泽及白启行礼后,随江寒退出承天殿。

出了殿门,顾离向江寒拱手行礼道∶“江公子若还有差事在身,就不必送了,我可以自行出宫。”

“既然都是玄溟阁的人了,还称什么公子姑娘,反倒生分,”江寒转头看她,脸上挂着清浅的笑容∶“咱们日后便以姓名相称罢,你叫顾离,那我便唤你阿离可好?”

顾离眨了眨眼∶“既然如此,师兄怎样唤都好。”

“咱们现在尚且生疏,等日后熟悉了,你便唤我江寒就好,”江寒依旧笑着,将顾离的手腕攥在自己掌心中,“师父只收了我这么一个徒弟,突然听人叫我师兄,还挺不习惯的。”

小姑娘迟疑片刻,点了点头,江寒加快步伐,依旧领着她从礼怀门出宫,不过多时便回到玄溟阁,江寒钻进方才她更衣的那件屋子,将她换下的粗布衣裳叠好交给她道∶“这间是我的卧房,日后你便住旁边那一间,咱们挨在一处,你若是有什么事,随时可以来找我。”

顾离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是在江寒的卧房中换了衣裳,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伸手接过衣裳,双颊飞起淡淡的红晕,她抬头望向江寒手指着的那件和他的卧房紧邻的屋子,半晌开口低声道∶“多谢师兄。”

“你为何总是这般客气,”江寒有些好笑地看着抱着衣裳迷茫的少女,替她打开房门∶“你先进去将东西安放好罢。”

顾离点头踏进屋内,只见屋内陈设崭新清雅,还弥漫着淡淡栀子花熏香的气息,十分干净整洁,并不像长久无人居住疏于清扫的样子。四下环视一圈后,顾离放下身上的包袱,依旧背着沧溟剑走出来,怀里还抱着那套尚且潮湿的衣裳。

江寒抬眸瞧她∶“阿离要外出?”

顾离点了点头,没有多言,江寒仍是不放心∶“去往何处?”

顾离掩上门,叹了口气∶“佑安江边。”

江寒沉默片刻,还是开口问道∶“要我陪你去么?”

顾离刚想走,闻言停下步子,转过身时目光对上江寒清澈如水的眼瞳,随即应道∶“好。”

两人并肩出了城门,来到佑安江边,初春时节的佑安江并不平静,江风拂过江面,吹起她耳畔的碎发,裹挟着凉意吹到身上时,穿着单衣的江寒不禁打了个寒颤。他抬头看着同样衣着单薄的顾离,上前关切道∶“冷吗?”

顾离安静地站着,双眸怔怔地看着泛起波涛的江水,默不作声地摇了摇头,又过了好一阵子才出声答话∶“我习惯了。”

她蹙眉,闭上双眸,听着江上涛声,像是一下一下狠狠撞击在她胸腔里,隆隆作响,疼得她浑身颤抖。再次睁开眼睛时,那双眼睛已经被泪水模糊,隔着点点泪光,她侧身而立,朝着渔村的方向,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远方,似乎是要望穿白茫茫的水天交接处,一下子望到对岸。

江寒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旁,轻声道∶“江那边是什么样子?”

“江的那边……”顾离喃喃自语着,手指拼命攥着衣袍,将平整的茶白色袍子攥出一道道皱褶,“赋税繁重,百姓苦不堪言,大家砸锅卖铁也缴纳不出足够的税银,还有人卖房卖地,以至于卖身,亦或是将妻女卖入青楼为妓,可即便如此,依旧每季都有人死于赋税。”

江寒并不知如何安慰她,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胛∶“现如今陛下已经下旨让玄溟阁追查苛捐杂税之事,我相信用不了多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顾离单薄的肩膀开始颤抖,幅度越来越大,从开始极力的克制到肉眼可见,少女带着哭腔开口,眼泪终于大颗大颗掉下来∶“可是我娘再也等不到那一天了……”

江寒看着她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接二连三掉下来,砸碎在日夜奔流不息的佑安江里,心中五味杂陈。顾离站在江边,瘦小得让人心疼,开口的一字一句皆是无助脆弱的呜咽∶“我父亲不是我的生父,我也不知道我的生父是谁,我只知道我娘曾是天祈城里最好的舞姬,却在怀有身孕之时被人抛弃,万念俱灰之下投了佑安江,后来被我父亲救起,才免于一死,但她身子羸弱,生我之时便落下病根,以至于再次有孕时犯血崩之症滑了胎,从那以后就一病不起,只能靠父亲一人捕鱼维持生计,我原以为这都是命,所以日日盼着自己能早些长大,可我十岁那年,我爹被人污蔑为细作,在天祈城的法场被斩了首。”她突然停住,语气仿佛是在哀求江寒相信她∶“可我爹不是细作,他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危及大宣的事情,他是好人,他真的不是!”

“我知道,”江寒坚定地看着她带泪的脸∶“我知道你父亲一定不是细作。”

“所以从那一刻起,我就决定一定要为父亲报仇,可近日我娘的病一日重似一日,我拿不出钱为她寻医问药,只能抱着必死的决心进入天祈城刺君,我走的时候没有告诉我娘,可她知道我进了城,也断定我必然有去无回,于是留下遗书投了江……”少女抽泣着深吸一口气,痛苦地闭上眼睛,任凭泪水在脸上肆虐∶“我从小就希望自己是男孩儿,我从小便自恨,我恨我自己为何不是男子,恨我自己为何那么没用,连最重要的人都保护不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一个赴死,独留我一人在这世上苟延残喘……”

江寒看着她,心里如同针刺。他站在一旁,什么也做不了,连劝慰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可这些都不是你的错……”

“或许从一开始来到这个世上就是错了,”顾离抬起头看着青灰色的天空,满脸泪痕,自嘲地扯起嘴角,非哭非笑的表情让人心疼∶“我娘精通音律,可她没有教过我半分,她要我随我爹习武,我自己也愿意习武,因为我以为只要我习武就没有人再敢欺负我们。我娘告诉我只有足够强大的人才能守住自己在乎的一切,于是自我五岁那年起我就没日没夜地练,可是到头来,我还是什么都没能守住……”

“阿离,”江寒伸手替她揩去眼角的泪水∶“你爹娘会在天上好好看着你……”

顾离没有答话,而是将手伸进那套粗布衣裳中,掏出一只精致的发簪,缓慢而庄重地插进自己的发髻。她一身男子装扮,而这发簪却显然是女子的饰物,此刻她将发簪戴在头上,并没有女子的俏丽,反而有些不伦不类,江寒看着她,却只感觉到阵阵心酸。

“好看吗?”顾离微笑着转过身来,哭红的双眼真切地注视着她。发簪在阳光下闪着晶亮的光,一如她晶莹的眼泪。“这是我娘给我的。”

江寒点头,想故作轻松笑着回答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他猜自己牵强扬唇的模样一定很难看也很奇怪∶“好看。”

好在顾离并不甚在意,她听到他这一句好看,心满意足转回身去,眼中不自控流出的泪划过微笑的嘴角。少女把泪痕斑驳的脸埋进潮湿的粗布衣衫,片刻后抬头,她郑重地拔下发簪,放在叠好的衣衫上,双手捧着衣物举过头顶,仿佛下定决心似的松了手,衣物便如同落叶一般悄无声息地淹没在滚滚波涛之中。

“可惜我再也用不到了。”

“阿离!”江寒刚想伸手阻拦,却见小姑娘双膝跪下,向着滔滔江水俯身叩首,光洁的额头紧贴地面,温热的泪浇在江畔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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