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试镜

《我乘星海来》的筹备已经进入了尾声，开拍在即，主演方面仍未敲定的，只剩下女二号乔聚月。

　　其实姚琛一早就盯上了明乐陶。她的这张洋娃娃脸，她的演技和可塑性，都是他这个高要求的大导演所梦寐以求的。只是影后身价水涨船高，若不是她跟着霍妉争强好胜，剧组压根没机会向她递出橄榄枝。

　　当然，这些他就不会让明乐陶团队知道了。

　　即便如此，试镜这一步也并没有被省略，毕竟想象美好，但若明乐陶名不副实，撑不起乔聚月这个角色，那么姚琛宁愿舍弃这个最佳人选，另外到学校里挖掘新人。

于是走进人影重重的试镜场地，纪枝宁拧了拧眉：

纪枝宁“这个姚大导演，送上门的影后不当宝贝，竟然还找了这么多人！”

　　明乐陶比她小一岁，是她毕业起就跟着的艺人，心窝窝里的宝贝，她平常软软糯糯的，却绝不愿意自家宝贝受委屈。

宝贝本人笑着挽住她胳膊：

明乐陶“这不是正说明姚导演工作认真？那这个角色我就更有拿到的必要了。”

　　真不知她是没心没肺没烦恼，还是太有事业心。

　　齐慕之听着便叹一口气，有时候觉得她也的确算一位事业狂人，虽说出发点跟着旁的人不大一样，但就算是为了赚钱，她的耐心跟着能力都比旁的人好了太多。

　　这样的人，无论热爱与否，做起什么都活该走到顶尖。

　　好在姚琛也不算太不识好歹，明乐陶身份到底与旁的人不一样，光是走进来就已引起大量关注，胆子大些的走上来求签名要合照，更有甚者听说她来竞争乔聚月，索性放弃了机会打道回府。为了避免她引起更大面积的“恐慌”，他给她备了单独的休息室，让她在其中好好休息。

　　等着轮到她的时候，现场只剩下三三两两的人还在等待。

　　她将东西交给纪枝宁，款款走进试镜的房间。

　　房间里人不多，正副导演跟着编剧，还有男二号坐在边上。

　　明乐陶研读过剧本，《我乘星海来》不同寻常设定，男二号与女二号都不是围着男女主角转的工具人，相较之下，两人之间的感情纠葛与对手戏会更深刻。

　　而男二号陆沉星这个角色，也是本次主演阵容里唯一一个非科班出身演员。年轻的男孩名叫周柯宇，是唱跳歌手出身，本次是第一次作为演员出演电影。

　　他五官英朗深邃，身上携着点冷硬意味却掩不住眉宇间的少年气，栗色的发微卷，有些长的刘海有几绺探过英挺的眉，底下一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看向人的时候露出点点晶亮的光来。

　　少年不识愁滋味。

　　还未知他能力，单是看外形条件，剧本里漆黑文字寥寥数笔勾勒出来的陆沉星，在面前慢慢变得具象化。

　　姚琛一向是最会选角的。

　　除却周柯宇出于后辈的身份起身向明乐陶打了招呼以外，其他几位并未露出明显的情绪来。姚琛翻了两页剧本，指了一段戏给她，要周柯宇配合对戏。

　　看似随意，实则是指了所有待选片段里最深刻的一场。

　　明乐陶心里门儿清，但她早就准备充分，于是只是抿一抿嘴，不多时就抬手示意自己已准备好。随着姚琛一声令下，她已红了眼眶。

　　乔聚月是个稍显复杂的角色。用她自行体悟撰写的人物小传来说，这就是一位温柔野心家。人如其名美如月光，光风霁月之下藏了一颗不容小觑的大心脏，在与女主角谢重衾的较量之下，她甚至几次曾占据上风。

　　《我乘星海来》基于娱乐圈背景，讲述的是谢重衾怀抱梦想，最终杀出重围事业爱情双丰收的故事。设定并不新颖，但角色个个出彩，剧情也别出心裁，是少见的好剧本。

　　乔聚月在其中野心勃勃，撕出一条血路也为登顶，在这条生长荆棘、尽头未知天堂还是地狱的路上，她唯一未曾赢过的，就是陆沉星这个人。

　　姚琛敲定的这场戏，正是乔聚月遭遇毁灭性的灾难以后，恐惧与冲动之下想要抛下一切梦想与目标，不顾一切地与陆沉星在一起，但陆沉星不希望她就此将自己覆灭，也知道她不会这样轻易倒下，因故他推开了她。

　　这是两人结局的前奏。

　　明乐陶坐到现场准备的病床之上，美目开合之间，她已变为乔聚月。

　　她从噩梦中惊醒，曾经明净的杏眼里爬满惊恐，极致地黑暗几度曾吞没她，直到眼前人与梦中人融为一体，拉她离开深渊。她扑进陆沉星的怀里，压抑的哽咽逐渐放肆，直到他双手环上她的腰，她的哭声才不再受限，涨满整个病房。

　　他声音颤抖：“阿月……阿月，没事了……”

　　乔聚月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角，枯瘦的手背上几乎抱起青筋，指节泛白。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血腥味在唇间散开，神智才终于回来。

　　她眼尾仍是红的，眼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摧毁。

　　良久，她才听见自己嗓音陌生的沙哑：“陆沉星，你带我走吧。”

　　“我们离开这儿——陆沉星，大明星我不做了，演唱会我也不开了，我走不动了，你带我离开，就离开这儿，好不好？”

　　她再也不敢闭上眼睛，只怕再看见那满目的红。

　　陆沉星目露恸色，温热指腹蹭过她脸颊，卷走一滴一滴茫然无措下落的泪珠。他喉头几次滚动，终于艰难发声：

　　“阿月，不可以。”

　　“这是你说无论如何也要走下去的路，这是你说绝不肯回头的悬崖峭壁，阿月，即便前方深渊漆黑，即便跃下就是粉身碎骨，既已至此，不要回头。”

　　他握住她瘦削的双肩：

　　“乔聚月，你必须走下去。”

　　他走得决绝，背影冷冽。

　　她的哭泣渐渐无声，白色病房逐渐退去，等她再低下头去，汹涌海浪一浪高过一浪，几次舔过她脚下峭壁。

　　就是那样可怖的黑水，泛白的浪花涌动恶臭，她久久凝视其中，却见一张笑靥如花的脸，一错不错地凝着她。

　　好似是她，是她不曾识得的她。

　　她慢慢笑起来，笑得无声却猖狂，分明美若满月，亦狰狞如饿鬼。她笑得如同海水里那张美又丑恶的脸，她在悬崖，犹在海底。

　　她站直了身子。知晓若是再往前一步，她将被乌黑海水吞噬，海底万米孤寂，她如鲸落，一生寂灭。

　　眼底情绪终于干涸，眼睛之中布满通红血丝，她颤抖地站起身来，当最后一滴泪珠燃尽，她只剩一步跃下。

　　哪怕万劫不复。

　　如一滴血落入大海，不曾见片缕的红。